“皇后娘娘,皇上为了赞扬娘娘母仪天下,便特赐皇后娘娘一杯上好的粮酒,请娘娘品尝。”公孙敬亲自端上,然后将那酒杯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道,“那么,娘娘,请吧。若是这刚刚温好的酒凉了,那味道,可就变了。”
慕晴垂眸,随即便回了身来到了公孙敬身边,眸子一滑看向那青铜杯中的酒,唇角微微绽开一抹笑:“本宫一生,确爱喝酒,能在最后再品上这一杯陈年佳酿,还真要感谢皇上的大恩大德呢。”
“皇后知道皇恩浩荡就好。”公孙敬冷语,随后单手拿起杯子,“还是那句话。皇后,请吧。”
慕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随后她看了看这苍白又阴暗的天空,倾城的眼中流动着一抹悄然的伤痛。原来,她在他心里,也不过就是一个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乱臣贼子罢了。
也罢。如此毒酒,倒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不过是比自己期盼的早了一天而已。
“最后,皇上还能赐我美酒作伴,值了!”慕晴忽然扬起了一抹笑,俏丽的脸上连一丝丝恐惧都没有,笑的不羁,笑的美艳。于是她挽起碍事的长袖,拿着酒杯晃了晃,望了酒中映出的倾城绝美的容颜,她微微一笑。
苏慕晴,她终于也跟着她一起下入黄泉了。只可惜,无颜面对茗雪,无颜面对那些,信错了她的人!
这一刻,在慕晴的笑颜中,渐渐抹动这一抹哀痛,她愿这穿肠毒药,痛不欲生,也好让她向那些死去的人,赎罪。
慕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拿起杯子放于唇边,就在那透明的液汁已经快要贴在慕晴舌尖的一霎,她用余光略微的瞟了眼公孙敬。
忽然间,她顿住了动作,慧黠的眼中迸射出一种冷静的思考。
公孙敬即使极力掩饰,但她还是看看得出他此刻甚为着急,仿佛想赶在什么之前让她将毒酒喝下。难不成是怕她此时就登高一挥,怂恿暴民血洗京城,还是怕她飞天有术,长了翅膀飞了?
不对,都不对。慕晴眉心一紧,渐渐陷入沉思。
他是想赶在一个人来之前让她喝了这酒,是想赶在有人阻止让她命丧黄泉。
赶在谁之前,谁有本事揽住公孙敬?
她忽然眼瞳一缩。因为当今天下,唯有一人。
她沉默半响,渐渐将酒杯从唇边移开,而后将杯子放回桌上。杯底碰到浮面,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见公孙敬蓦然锁了眉心,慕晴更加断定了公孙敬的心虚。
“公孙大人,为何皇上不亲自来送?”慕晴忽然开口,使得公孙敬的眸子也微微一颤,于是回道:“皇上政务繁忙,自是没空闲与皇后花田月下,品赏美酒。况且,老夫乃皇上太傅,由老夫亲自送酒,皇后觉得分量,不够吗?”
慕晴垂眸,冷笑了一声,“这酒,果真好酒。人都说,品酒先闻味,我还是想,先闻闻,如此也能享受享受,这美酒的香气。”说罢,便将青铜杯放在鼻下,轻轻闻过,不紧不慢。
这时她忽然露出了惊慌之色,指尖悄然一扬,便将那杯中的所有酒都倒入了丛中,而后用力的吸了一口气,脸上显出了一种凌乱。她哀怨的回头,脸上显出一份淡淡的歉意,“抱歉,太傅大人,慕晴手拙,不小心将这酒打翻。即是美酒,可否再请大人拿来一杯,这一次,慕晴一定好好品尝。”
公孙敬的眼眸却倏然抬动,干瘦的脸上显出了一份焦躁和怒意。
都是从政之人,这个女人的手段,他看得出来!
虽说他心中也佩服她能一眼看出是他公孙敬先斩后奏,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决不能让这个女人活着走出凤阳宫!
于是公孙敬忽然低喊:“先帝遗诏,老夫可以替皇上决断先斩后奏!现在,老夫要替皇上除孽!锦衣卫指挥使沈云之听令!”
“属下在。”不远处的沈云之冷冷回道,似乎并不情愿听皇上以外之人差遣。
“你乃受制于皇上,此刻,老夫便是替皇上下令。”公孙敬说罢,便仰起头看向面前那一身凛傲的人儿,指尖一挥,“将此妖后即刻处死!”
慕晴警戒的眯住眼眸,微微谨慎的向后退了三步,单眉一挑,道:“看来公孙大人连官话都懒得与慕晴在说,现在,直接来硬的了。”
慕晴眼中透着幽光,渐渐映出了将她重重围住的锦衣卫的身影。她动了丝唇角,悠悠而道:“处死一个女子焉用这么多人?看来公孙大人,还真是怕本宫有三头六臂呢。”
“废话留到黄泉路上吧。”公孙敬说道,“行令吧。”
沈云之轻蹙眉心,半垂的冷漠透出一道厉光,轻启唇,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杀”。
几名锦衣卫接令而去,纷纷抽出身上佩刀以防慕晴抵抗。慕晴倒是还不在意,迎风而战,从容的呼吸着即将袭来的血腥。只是忽然这么有人气,总觉得有些不习惯呢。
只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人,还是没让她等到,而她苏慕晴,或要留步于此了。
在那些锦衣卫纷纷举刀之际,慕晴忽然笑了,大笑不止,而后深吸口气,平复了心中所有的情绪。她负手而站,望着远处悠悠而道:“记得给本宫留个全尸。”说着,便看着周围脸色冰冷僵硬的锦衣卫,绽开了一抹如暖阳般的笑容,“还有别伤着脸。呵……本宫,好歹是皇后呢。”
言毕,她敛了笑,只是用指尖指向胸口,用力一戳,“麻烦各位,一刀入心,给本宫个痛快。”她高傲的仰起头,闭上眼,平静的等待着即来到来的那刻。
几个锦衣卫见到,多少被她那一笑感染,倒也不想在皇后临死还要遭受折磨。可是皇后身份可大可小,谁也不敢先出头给皇后这一刀,心底都是怕被皇上翻了旧账碍了升官之途。
沈云之垂眸,轻蔑的哼动一声。他带着一身凛然上前拨开那些不敢动刀子的锦衣卫,道:“既然如此,属下亲自送皇后一程吧。”
慕晴没有睁眼,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有劳了。”
沈云之不动声色的从怀里掏出一把皇上御刺的银蛇匕首,轻触慕晴的心窝,“这刀入心,望皇后早登极乐。”
随着这声冷漠的祈福,沈云之手上尖冷匕首忽然用力向下刺去,慕晴闷哼一声,顿有鲜红色泽渐渐染上了她的衣裳,如同正在绽放生命的玫瑰。
其实,也不是那么的疼,不是吗?原来,死亡,也不过就是一瞬的事。
这时,风起,将她脸庞的发丝凌乱的吹动,缱绻空中,卷起了一种淡淡的凉意,仿佛预示着一种来的过早的结束。
她好像,又想起初见茗雪时,那指尖暖阳般的温度,还有她那美若天仙的倾城一笑。还有和自己赌过两杯药的永平王北堂齐。看起来阴冷无情却重情重义的上官羽,傲慢却又忠直的左寻将军,一心为南岳江山守了六十年的礼祀大人……还有好多好多人,还有好多好多的记忆。
还有……王爷。
想到这个人,慕晴的眉角微微颤动了一下,似是带了一份心痛的遗憾。她轻吸了一口气,凉凉的,似是沁入心底,又带了些苦涩。忽然想起初见王爷时,那让她一生都无法忘却的记忆。
那一刻,在那暖阳之下,她第一次见到他。他的俊美,他的沉稳,他的温柔,她永生难忘。如良师,如益友,只可惜,缘分太短。若有来世,她还愿与他再次相识相知,只愿那时,不再是这深宫别院,而是那自由自在的天空。
最后,在她的脑海中静静的闪过一抹身影。那人一身明黄,绝美无双,他侧身静立,像是在等待着她。慕晴微微有些愣住,笑容也多了些苦涩。她颤抖的用指尖抚过炙热而鲜红的心口,总觉得有种超乎一切的痛在撕扯着她的神经。
风,又缓缓的撩起,带动了一份唯美的疼痛。她忍不住偷偷睁开,想再看一眼这已经稍微有些放晴的天。在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的一刻,仿佛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只可惜,已经有些……听不清楚了。慕晴渐渐的闭了眼,松开了捏住匕首的指,缓缓的倒在了地上。青丝飘扬,黏腻在血泊中,染上了一层痛彻。
“谁敢动她!”一声令喝骤响在凤阳宫这种,众人皆怔。沈云之自是不敢多留,紧忙抽回了握着匕首的指,人云散去,卷带着艳红的女子静静的躺在那边,恍如熟睡般的婴子。北堂风眼瞳顿所,眼中迸射出一抹极度的怒意。身后追随的李德喜见状,即刻捂住嘴,低声在北堂风身边说了句去请太医,便匆匆赶离了凤阳宫。
北堂风不发一语,忽然用牙咬住衣角,而后将龙袍的边缘撕扯而下,在场所有人都顿时跪地,唯有他没有丝毫动摇。
“皇上!!龙袍不可破啊!!皇上!”公孙敬大喊,却被北堂风凛冽的眸子遏制,他脸色发青,只能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这样的皇上,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对于朕,也不过就是一件衣服罢了。”北堂风低语,而后将龙袍金布慢慢缠绕在慕晴胸口暂时为她止住狂流不止的鲜血。指尖疼惜的抚过怀中人儿苍白的脸庞,他蓦然起身拔剑相指,“是谁给你们的权力敢动用私刑!”
一句低喊让所有人都全身发憷,连沈云之都不由的跪地,被北堂风突然的威慑震住。
“先帝给了臣先斩后奏的权力。”公孙敬昂头回答,虽也有胆怯,但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
北堂风眼眸轻眯,渐渐有一股阴冷而危险的气息弥漫。他扯动下唇角,字字清晰的说道:“别忘了,朕,才是当朝的皇帝。若是公孙大人如此怀念先帝,朕,不介意送你下去陪同!”最后的一句话,北堂风说的充满了杀意,不禁令公孙敬身子一颤。他知道,皇上是当真会开杀戒。袖中鹤骨,渐渐攥起。此时周围人全部伏地大声齐呼:“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一语震天,回旋在凤阳宫的上方,最终连公孙敬也缓缓跪下,艰难的说着:“皇上……息怒!”
李德喜带来的太医们刚一进来,就顿时吓破了胆。见他们踌躇不前,北堂风低哼了一句,“若她今日有性命之忧,你们,全部陪葬。”说罢,他蓦地甩回御剑,冷冷看向那些太医。太医身子一哆嗦,纷纷低着头跑到慕晴身边,他们额角渗透着汗水,谁也不敢对皇后有丝毫的懈怠。
不然,看这情况,连他们都会一起陪葬。
“皇上,还是先将皇后带回屋中诊治。”李德喜小声说道,暗暗为苏慕晴担忧。北堂风点头,一语不发的来到慕晴身边。凛冽的眸中再度映出那抹苍白的面容,北堂风的心头似是忽的被什么东西划过。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躁。就是连当年被这个女人背叛,也未曾如此心痛。
他伸出双臂,小心翼翼的滑入慕晴身下,然后将她如掌中珍宝那般抱起。气若游丝的慕晴侧头相靠,脸上的神情安详了不少,北堂风见她眉眼轻动,眼中滑出些复杂的思绪,于是低声轻责,“平日狡诈多计,今日却不等朕来,该罚。”言语虽冷,却渗透着淡淡的宠溺,仿佛全天下,唯有他才能如此敕令于她。
慕晴指尖轻动,苍白的唇勉强才淡出细声,“臣妾都要死了,皇上还要骂臣妾……”
“都要死了,你还要与朕顶嘴。”
她勉强扯动了丝笑容,脸上有着淡淡的苦涩,“慕晴死,皇上可有一丝丝的痛?”
话音落定,北堂风的眸紧紧的缩动了一下,眼中有着飘忽,随即化为了黯淡。
风起,将两人的长发轻轻吹动,似是扬起了一种无形的寂寞。当风止住的时候,他才用着好似平淡,却又似乎蕴含着一种深刻的情感般的声音回道,“你若死,朕会很痛。”说罢,北堂风便再也没有看慕晴,而是将凤阳宫的正房一脚踹开。
察觉到皇后还有一息尚存,门外之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庆幸能捡回一条命。沈云之侧眸望向一脸僵硬的公孙敬,心中忍不住的闷哼,转了身,带着众锦衣卫重新回到凤阳宫外围。
公孙敬知道沈云之早便知道皇上会龙颜大怒所以有意刺偏,于是他也是冷冷的回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不快。而后看向地上染着的血红,如陷深渊。忽然觉得现在的皇上,已经不是多年前自己一手传授学识的少年皇子,而已经是手掌天下的君王。他望天,深深的谈了口气。
或许,他真的是老了。
在经过太医们七手八脚的包扎后,终于是勉强保住了苏慕晴的性命,看着被端出的还沾染着血红的银蛇匕首,北堂风不由的轻蹙下眉头。他记得,这是他登基时御赐给沈云之的,未料现在却插在了自己心爱女人的心口,还真是有种莫名的讽刺。
心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