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御宫中,凝重一片,发丝坠落都成为了近乎奢侈的动静。祈亲王北堂墨的到来,将原先柳良杵布好的局面完全颠覆,无形的压迫让柳派势力开始变得唯唯诺诺,纷纷不由的往回缩。
北堂风看到下方这对恒的势力,眼中渐露了然。
别看苏慕晴孑然一身,但竟让北堂墨亲自来了紫御宫,她这面子,还真是不输给他这皇上呢。但下一刻,他的眼中便闪动出些许冷意,看在慕晴眼里,也同他一样能将对方的心读懂。
身为一国之君,他要扮演两个角色,私下他确实要保她,但身在紫御宫,便要制衡所有的局势。也就是说——他不会偏袒任何人,只会以大局为重。
所以今日的胜负,无关于真相,只关系到一件事——谁才是后宫的主人,谁身后的势力才是撑起南岳这片天的顶梁之柱!
北堂风眯住眼眸,负后的指尖若有若无的轻轻敲击着拇指上的雕龙玉扳,忽的一停,他对上了慕晴清幽的凝眸,而慕晴,亦回以坚定的眼神,仿佛是当真赌上了这条命。他似是有所深思,又将视线掠过一旁安静的北堂墨,在他的黑眸中,不仅划过一缕深邃,似是并不知道他今日会来此大殿。
见北堂风稍有疑惑,慕晴的心才稍稍安宁了些。
北堂墨,是她一纸书信请来的。今日坐审的实质她不会看不透,孤立无援的冲动是救不了任何一人的,在这宫中,没人相信眼泪与冤屈,没人在乎天下公理,只在乎——权势。
所以要想救茗雪,先要先立于不败之地,而王爷,一定会出面帮她。
为什么?因为她早先就向上官羽了解过,近来因为开垦荒田之事,柳相国与祈亲王在朝堂上可谓是两虎相争,而且柳相国与祈亲王的敌对更不是一天两天。若是她这皇后今日下台,换了柳家人称王称霸,那么才真的会碍了王爷的事。
她要破了柳家阴谋的第一法,就是掷地有声的——连横合纵!
连横合纵所达到的第一局面,就是势力制衡!以祈亲王庞大的朝野势力,将会压制住所有给北堂风施压的柳派大臣。他们个个人人自危,虽然私底下撑挺柳良杵,但明面上谁也不敢出头与王爷敌对。借了这个小心思,柳相国的人此刻才会这么老实,不再像方才那般气焰旺盛,并且都是愁眉不展,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而柳相国想将此事闹大的策略,在王爷踏入紫御宫的瞬间,便被彻底击破了。
此时北堂墨悠悠淡笑,侧眸轻语,“皇后可是欠本王一个人情了。”
慕晴勾唇回道:“他日一定还。”
“本王记住了。”北堂墨略有深意的说,而后轻轻抬了右手,面对柳良杵,“相国不必摆出如此神情,那宫女本是本王府中之人,本王理应与皇后一同听审。”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使得整个紫御宫陷入了一片哗然。
柳派官员一听连那宫女都是王府中人,各个都露出了退缩的神情,映在柳良杵眼里,当真怒火中烧,牙齿被咬合的咯咯作响。
北堂墨摆明了在袒护苏慕晴。
在这朝堂之上,根本就没人敢和祈亲王北堂墨公开作对,这些废物,更是不敢再提废后之说了。然而,虽然与先前所想有些不同,但就算只有他柳良杵一人,也还不一定输。
不过,此时的苏慕晴却同时感到有一种隐隐的不对。虽然柳家势力都被压制,但上座的北堂风却不动声色,只是安静的听着下面的句句明争暗斗。慕晴眉心微蹙,略有疑惑。北堂风一心想让茗雪替死,岂会任由她身陷险境并与他作对?
北堂风似是感受到慕晴的视线,他侧了眸与之相对,却在这时扬动了一抹清淡的弧度,令慕晴心头蓦然一缩,更是忐忑不安。
“既然王爷是来旁听,那臣,便继续了。”柳相国忽然开口,拽回了慕晴偏走的思绪,他不依不饶,看起来稍有焦躁,于是转了身,面向北堂风,道:“皇上,皇后差使宫女火烧筱月殿,此事已经传开,兹事体大,如此妖后,决不可留!”
“妖后?”北堂风轻念了句,看向慕晴,淡淡一笑,“还真是名符其实。”
慕晴咬了咬唇,心中了然。给她盖以妖后之名,看来这柳良杵,要的不仅是后位,还要她的命,为的就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古来帝后共结连理,相国大人称本宫是妖后,那上座那位,岂不成了妖皇?”慕晴开口说道,眉眼从容带笑,使得柳良杵脸色一阵发青,但反而北堂风静默不语,只是轻轻的转动了下扳指,似乎对她的大逆不道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然,就在这几句你来我往之时,慕晴心中早已有了盘算。
百官沉默不敢弹劾,柳家势力也已经遭到王爷制衡,现在,只差这一步。
那便是昨日写给王爷信里的第二步。
既然火烧筱月殿不能查明真相,那便将其引至“意外”之说,虽然她可能要与茗雪共遭皮肉之苦,甚至波及性命。
但是,为了茗雪,她甘愿搏上一搏。
只要最后,茗雪能按照她昨日所说,坚持没有烧宫。那她,便可将罪尽数揽在自己身上,以意外之名,自认其罪!
贵胄有罪,可自降一等。
若是她扛得住事后的责罚,或许可以赢回两条命,将此事安稳平息。前提是北堂风没有什么其他的诡谋。
想到北堂风,慕晴不禁拧眉抬眼看了一眼。北堂风先是深思,而后眼瞳顿缩,似是明白她下一步的打算,顿时便有一道利刃碧光自他眼中迸射而出,像是在警告她。
虽然慕晴确实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刺穿了她单薄的身子,但她微微一笑,权当没感觉到,而后深吸口气,蓦然向前踏了一步,铮铮看向北堂风。
“皇后,小心说话。”北堂风忽然开口,字字低沉,让下面的一众大臣纷纷噤若寒蝉,窥探着北堂风冷漠的龙颜。
“臣妾,只说实话。”语毕,慕晴便又一步上前,在与北堂风之隔三步之距时,她顿足,扬声说道:“臣妾,确与……”
“你敢!”北堂风骤然打断。
“臣妾,确与昨日……”
然,就在慕晴的认罪之言并未说完之际,忽然自紫御宫传来一声怪叫将她再次打断,使得所有王公大臣慌乱成一团。
慕晴也吓了一跳,心头一阵焦躁。
而就在这最为混乱的一刻,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从忽的从旁边跑来,她蓬头垢面,脸上血肉模糊,眼瞪如铃,癫狂嘶吼着:“是我,是我,烧宫的是我!!!”
一时间,慕晴眼瞳猛的一缩,忽的转眸看向北堂风,虽然他眼中亦有惊讶,却不及她这般震惊。
北堂风果然知情,但能说动茗雪反口的,全天下怕只有一人!
慕晴红唇微启,缓缓转而看向依旧淡漠的北堂墨,他抬眸,对上了慕晴,仅是微微一笑,夹了分寒冷。
“皇后,皇后!!”茗雪惊叫连连,本是奔向大臣,可脚尖一转,却向着慕晴而来,随后竟当着北堂风的面,从怀中拔出一支发钗,然后将其狠狠刺入了慕晴心窝。
一时间血液逆流。慕晴手握红钗,眼中充满了彷徨与迷茫。瞬间的剧痛让慕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能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如亲人般的女子。唇瓣都在不停的颤抖,却只字未吐。
茗雪……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慕晴心中不停的问着,她握钗的指尖愈发用力,不惜陷入其中,被深深割伤。而茗雪亦嘶叫着,突然像是疯了一样,将那发钗插的更深。
慕晴轻轻抬了染血的指,颤抖着触碰了茗雪的脸庞,而在这一刻,她看到了茗雪眼中悄然划出的一抹伤,也看到了她眼中映出的如此可悲的自己。
就在这时,茗雪忽然将那发钗狠狠拔出,血红溅了满地都是,如沾了死气的曼陀罗花。她一边疯癫的笑着,一边转身拿着血钗四处刺人,同时疯狂叫喊着:“哈哈哈!烧死他们,烧死,烧死贵妃,烧死皇后!!凭什么我就是一介宫女,凭什么!!”
慕晴下意识的捂住流血不止的胸口,突然呕了一口气血,散开若莲,她用力的呼吸了几许,终是狠狠倒在了北堂风的身上。她抬眸望向北堂风,绝望淡笑,字字咬牙,“北堂风,你……好狠。”
北堂风紧拥慕晴双肩,望着气若游丝的她,他俊眸顿收,似是某块决不能触及的禁区被狠狠撕开,连抱着慕晴的手忽然颤抖了一分。而当他摊开手,发现掌心上染满了慕晴的血红后,他猛的抬头看向在这混乱中却依旧静立从容的北堂墨,在那狭长的眼中,迸射出了一种浓浓的怒意。唇角微微有些抽动,明显是慕晴遇刺之事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
似是感觉到了北堂风最后的眼神,慕晴忽然之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咬紧牙关,痛苦的笑开。这时,她顿时脱力,彻底的跪在了地上。那满血的双手紧紧抓着北堂风的龙袍,指尖都因痛苦而颤抖。
未曾想,她与北堂风,都棋差一招……
李德喜见到,大惊失色,疯狂的喊着御医。
北堂风望着慕晴满身的血,仿佛与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愤怒,他心痛,他甚至都在颤抖,但口中,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来不及了……”。
言毕,他忽然双手将她抱起,不管不顾的向着门口疾步走去。在路过北堂墨时,一阵风撩起了北堂墨静垂的长发,更带起了一阵利刃般的冷风。这一刻的画面仿佛被瞬间定格,北堂风只是在并肩的瞬间,冷冷的侧了眸望向清淡的俊颜,以无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你做得太过了。”之后,他们便交臂而过,卷起了一阵凛冽的气氛。
待到门口,北堂风忽然停了步子,侧过脸,用着几乎要吞噬一切的声音低喊:“上官羽,朕要你亲手将这伤了皇后的妖妇处以火刑!让她死无葬身之地!”而后北堂风没再多说任何一句话,径自抱着命悬一线的慕晴向着太医院赶去。
待他们走后,北堂墨侧目,望着忽然失去理智的北堂风的背影,在他的眼中,缓缓划过一丝碧光。随即转为了一抹深不可测的笑,也缓步离开了这嘈杂的紫御宫。
在去太医院的路上,北堂风紧紧拥着那愈发微弱的身体,他时而紧咬下唇,似在忍耐着心中的焦急。他低头望了眼慕晴胸口的伤,终是忍不住用着几近沙哑的声音低喊:“苏慕晴,你给朕坚持住!苏慕晴,你不能死!朕不会让你死!” 北堂风双手抱着满身血迹的她一路先行,明黄的龙袍,卷上了那层浸透的红。
慕晴在恍惚间望着那几近疯狂的男人,她轻轻的扬了手,指尖上炙热血红,也同样染在了那俊美的脸庞上。她缓缓闭了眼,在她的意识濒临消失的时候,唯有北堂风那低沉的声音,渐入耳畔,“你不许死,给朕活着!慕晴……晚儿……朕的晚儿!!”
慕晴紧闭的羽眸微颤,却无法回应。
当快到太医院的时候,慕晴的血几乎染满了身上的衣袍,北堂风的龙袍也浸透着斑斑艳红,如同冬日里最艳丽的一品红花。天上不知何时又开始落雪,薄薄的覆在北堂风的发上,肩上,乃至血红之上。
他匆忙来到太医院,虽然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在迈入之时因过急而重重跌倒在地。他无视自己四肢的伤痛,下意识的转了身将慕晴紧紧护在怀里,容不得半点差池。
历来皇帝代表一代王朝的象征,若是皇帝跌倒,便是不祥。北堂风自小便被深深教诲行路不得匆忙,每步必要稳如泰山。而此刻,竟再也顾不得这皇家铁则。
跟在身后的李德喜见皇上跌倒,不禁大惊失色。他匆忙上前,却被北堂风无情挡开。李德喜看了皇上的脸色,心中暗暗震惊,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皇上如此仓皇失色,完全失了冷静。
“快,太医!快……!”随着一声历喝,北堂风进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霎时都被满身是血的他吓的面色煞白,紧忙簇拥而上帮北堂风将慕晴稳稳放在床上。
“皇上,臣等这就为皇后疗伤!”一个太医说罢,便要将慕晴的手放平。谁料刚一动,却发现北堂风竟紧紧的抓着她的手,丝毫不松开。
太医们有些懵然,回头看向气喘吁吁的李德喜。李德喜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强拉,太医这才点了头。
褪去血服,拿去裹胸,当那直入心口的伤映入眼帘之时,北堂风的手不禁紧缩了一下。
他一刻不移的望着慕晴那苍白的小脸,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然而那紧握她的手,却时而用着力。
李德喜靠近几步,看向这向来冷静的皇上。在那俊美的脸上,染着皇后身上鲜红的血,右臂被门框撞伤的地方已经有殷红渗透了衣料。明黄之色不再,只剩下与皇后相同的色泽。
李德喜的心头忽然泛着一阵酸涩,他拿着袖口,悄悄的拭去眼角的湿。
皇上自小便由他陪伴长大。在这深宫之中,皇上没有朋友,没有民间所谓的至亲。除了血腥的权力斗争之外,他一无所有,永远都是独自一人。而且皇上向来是一个将内心藏的很深的人,更是不会和任何人提及心中苦涩。一年前迎娶皇后之时,他李德喜看到了,看到了皇上究竟是多么的开心。那一年,皇上无论政事有多忙,都会在皇后睡着之时,悄然去探望皇后。他为她添被,为她灭烛,还会为她拨去遮面的发丝。
只不过……他却从未叫醒过皇后。
本以为皇上在那年皇宫遭变后,便再也不愿提及皇后。可就在不久前本在微服出巡的皇上听闻皇后香消玉损之时,竟丢下侍卫自己策马而归,可见心里根本没有将皇后放下。
李德喜无奈,又劝说了北堂风几次,可无论他如何的苦口婆心,北堂风都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发一语的紧握着慕晴染满血的柔荑。
周围几个御医一见,也急成一锅粥。
皇上受伤,可大可小,可是皇上一言不发,也不让他们看伤,这要如何是好!
李德喜摇摇头,着实没了办法。看来只有帮皇后处理完伤势,皇上才会想起自己。几个太医也没办法,只得一边擦着汗,一边等着为首的几个太医的消息。
“茗雪……”这时,处在半昏迷的茗雪低声轻喃,脸上浮现出了极度的不安。北堂风的眸子微动,又用力的捏了捏慕晴的手,试了几次,这才将她的颤抖尽数散去,恢复了先前的安稳。
大约过了好一会儿,那几个太医才长长的舒了一口,开始帮慕晴做最后的包扎。
“如何?”北堂风忽然开口,说了来这里后说过的第一句话。
太医一听,紧忙弯腰对着北堂风道:“皇上,方才的伤并未伤及心脉,皇后娘娘此时已无大碍,只需静养。”
闻言,北堂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俊美的脸上也顿时显出疲惫的神色。但当紧绷的神经忽然松开,使得他差点从椅上摔倒。李德喜见状,紧忙上去扶住北堂风,劝说北堂风治伤。
北堂风又看了看慕晴,确认无碍后,这才准备松开握的有些发僵的指。但此时,慕晴却因为手头落了空,忽然变得不安稳。她眉心紧蹙,下意识的直接握回了北堂风的手,北堂风眸子略微一缩,紧忙又反过来抓住她。忽听她口中正低喃什么,于是压低了上身倾耳去闻,未料却听到了一声“王爷”。
区区二字使得北堂风那极为俊美的脸上显出了一份震惊与苍白,他望着慕晴,黑眸中渐渐显出了一种无法言语的怒意与伤痛。
是啊,王爷,王爷。才一个晚上,他就在她身边见过了两个王爷!一个皇后竟然梦语自己的小叔子。北堂风深吸几口气,顿时有些怒从中来。他沉默着,将她指尖的依赖,逐一扯开,甩了袍子便想离开。对他来说,此时看这女人多一眼,都忍不住将她弄醒好好质问一番。
在走前,北堂风还是停了步子,他侧眸,对李德喜叮嘱道:“不要告诉皇后是朕带她来的。”北堂风扯唇自嘲的笑了下,缓缓抬了步子。
“皇上,伤……!”李德喜喊道,紧忙小步上前。
“留下人,倾力为皇后治伤吧。朕,无碍。”北堂风说罢,扶着自己还在淌血的胳膊,就这样独自离开了太医院。
李德喜默默的望着独自离开的北堂风。
初阳之下,深宫之中,那从小到大都始终孤单的人,此刻,却带着一身伤,静静的离去。
皇上,将这份爱藏得太深了,深到……割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