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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官场浮沉(3)

李从珂认为这一方案很好,私下和他的亲信枢密直学士薛文遇相议。薛文遇却警告他,如果和亲,每年都送钱先不说,若蛮族按照前朝惯例,要求送公主去和亲,势必无法拒绝。李从珂只有一个女儿,年方及笄,向来十分宠爱,他听了薛文遇的话后怒不可遏,马上把李崧,吕琦二人找来训斥,骂他们不应该出这个馊主意。

这事本来没人知道的,但薛文遇自觉立了一功,就到处宣扬。冯道也是听到薛文遇这大嘴巴说起,才知道这事。他获悉李崧、吕琦的计策,吓出一身冷汗。当初他暗示石敬瑭出守晋阳避李从荣之祸,就是看中这个地方进可攻退可守。坐拥晋阳,遇上英明之君可得以颐养天年;遇到暴戾之主,则可以联络契丹,反客为主。虽然逼不得已,然而卖国求荣,引狼入室,是何等大罪。冯道虽然在暗中给石敬瑭规划了一条退路,但这种情况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因此他把这事藏在心底,从来不向外人说起。没料到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想到的事情,李崧、吕琦也想到了,还打算不动声色地把石敬瑭收拾掉。

当初冯道对自己的部署就不满意,只是遇到李从荣这样的暴脾气,容不得他做长远打算,只能见步行步,先让石敬瑭躲过眼前一劫再说。没想到石敬瑭真的要命苦怨政府,先前躲皇帝继承人李从荣之祸,被迫出走晋阳。现在李从荣早已被杀,皇帝都换了两遭,新皇帝还是要整他。如果石敬瑭逆来顺受,就算不被整死也要脱层皮。如果他联络契丹,能否成事还是个未知数,但以契丹人的狼子野心,前来中原必有一场浩劫。想到这里,冯道不寒而栗。

李从珂见到石敬瑭居然想离开自己的大本营,内心求之不得,却怕惊动石敬瑭,不敢莽撞。现在薛文遇打气,马上就信心饱满,任命石敬瑭为天平镇节度使。李从珂不但扶君上马,还要送君一程,让天雄节度使张敬达“协助”石敬瑭到任。昔日和他一起共患难的吕琦也被外调。群臣当中,虽有不少人知道这样不妥,但谁敢多言?

石敬瑭虽然一再申请离开晋阳,但这实非所愿,只是想试探李从珂的态度,如今见到弄假成真,当然不会坐而待毙,立即作反。

起兵当然要找个理由,不能直截了当地说:李从珂,我揍你这个小舅子(并非骂人话,李从珂是李嗣源养子,石敬瑭是李嗣源女婿,李从珂确实算是石敬瑭的小舅子)。不过石敬瑭的理由是现成的,李从珂只是先帝的养子,没有继承大位的资格。他上疏李从珂,要求把皇位归还给先帝的亲生儿子李从益。

李从珂一看,靠,如果不实行调虎离山,还不知道石敬瑭这个便宜姐夫真的有谋反之心,看我不收拾你?立即下诏,让张敬达出任蕃汉马步军都总管,率军剿灭石敬瑭。

石敬瑭和李从珂就像一对早已经同床异梦,却不想离婚的夫妻,你试探一下我,我试探一下你,发现实在没法在一起了,终于彻底决裂。

造反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外的藩镇都有亲人在京城或附近任职,其实就是充当人质,用来制约藩镇谋反。当年李嗣源的儿子就是因此被杀,李从珂的儿子也因此被杀。石敬瑭的两个儿子、两个弟弟都在京城任职,听说石敬瑭造反,马上逃匿,但都被捕捉处决。

即使舍得孩子也不意味着就可以打到狼,各个藩镇犬牙交错,互相制约,谁敢轻举妄动很容易就被枪打出头鸟。正因为如此,石敬瑭虽然一直不服李从珂,却不想造反。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孤军作战绝对不行,必须寻找外援。

不出冯道所料,石敬瑭所找的外援是契丹。其实已经别无选择了,除了契丹想来中原捞世界,其他藩镇虽然愿意浑水摸鱼,但绝对不想提着脑袋跟着石敬瑭造反,最后让石敬瑭吃肉自己喝汤。石敬瑭派出掌书记桑维翰和耶律德光联络,请契丹出兵。耶律德光答应秋后率军南下,让石敬瑭先跟张敬达死磕几个月,他再来捡现成的便宜。

耶律德光秋天才出兵的消息居然让李从珂打听到,立即加紧攻击晋阳,期望在契丹出兵之前把晋阳攻下。石敬瑭经营晋阳未久,跟他造反的将士不多,只得苦苦撑住。

耶律德光果然如期到来。他绕过重重关隘,直扑晋阳,击败张敬达。后唐军被耶律德光、石敬瑭围在晋安寨,突围不得。噩耗传来,李从珂惊惧失措,下诏让天雄镇范延光把全国可以动用的有生力量都调往晋阳和耶律德光、石敬瑭联军决战。

因为李从珂夺取天下的时候,没法给足全额奖金,现在兵条子趁机作怪。范延光领令而去,却进军缓慢。镇守幽州的赵德均自告奋勇,要伙同养子赵延寿给张敬达解围。李从珂大喜,让天雄军节度使范延光配合他们。

龙敏却不甘寂寞,向李从珂献妙计一条。耶律德光当皇帝之后,他的兄长李赞华逃到中原,被后唐供养着。龙敏提出,可以立李赞华为契丹皇帝,昭告天下,然后派兵马护送他回契丹,耶律德光有了后顾之忧,必然无心作战。这时候给张敬达解围就轻而易举了。

原来龙敏跟冯道说的应对之策就是这样。这实在是一条好计,李从珂的亲信却说,护送李赞华到契丹,相当于深入龙潭虎穴,没有几万兵马怎么成?如果把身边的兵马都调走,谁来保护皇帝?结果,这条计策不了了之。

自告奋勇前来给晋安寨解围的赵德钧在南下过程中,不断收编沿路部队,想吞并范延光部,范延光警觉,赵德钧的阴谋才没有得逞。赵德钧暗中派人联络耶律德光,要求耶律德光支持他而不支持石敬瑭,耶律德光也曾经动摇,后来被石敬瑭的使者劝服。

张敬达在晋安寨粮尽草绝,副将杨光远却不愿意陪张敬达一起死,作乱杀掉他后向契丹投降。至此,李从珂的有生力量已经被全部消灭。耶律德光、石敬瑭收拾了张敬达,又联手向赵德钧进攻。众将士都知道赵德钧、赵延寿父子另有居心,各自逃命去,赵德钧父子束手就擒,耶律德光派人把他们押回契丹,范延光则率领队伍返回邺都。

耶律德光、石敬瑭的联军派兵扼守通向洛阳的各条小道,让李从珂无路可逃,然后由石敬瑭带兵直扑洛阳,洛阳附近的守将都闻风而降。李从珂知道自己彻底玩完了,绝望之下,举火自焚。他带着传国玉玺,连同皇后、皇子等人登上玄武门,曹太后也一起赴死。只有王太妃带着皇子李从益躲了起来,得以保存性命。

所有的障碍都已经扫除,石敬瑭顺利进入洛阳。石敬瑭在晋阳伙同耶律德光击败张敬达之后,就被耶律德光封为皇帝,并且定国号为晋,史称后晋。除了冯道,其他文武大臣都去晋见石敬瑭。现在武力决定一切,石敬瑭这个草头天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变成了真命天子。

冯道则在家里静坐,还没有从这场动乱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石敬瑭进京,表面上看城里井然有序,没有敢趁机违法乱纪,秩序恢复得很快。然而,这确确实实是一次改朝换代。李嗣源以李克用义子的身份取代李存勖作为皇帝,以唐为国号。李从珂以李嗣源义儿的身份取代李从厚为帝,还是理所当然以唐为国号。石敬瑭以李嗣源女婿的身份为帝,则不可能再用唐的国号了。

现在冯道已经知道,石敬瑭请耶律德光出兵的代价是认耶律德光为干爹,每年送他钱三十万缗,并将卢龙镇连同雁门关以北各州割让给契丹。卢龙镇是赵德均的地盘,被石敬瑭拿来送顺水人情给了耶律德光,表面上看只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实际却不是这么简单。

冯道参军出身,当然知道割让燕云十六州的后果是什么。燕云地区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是汉人的屏障。多年来,契丹人虽然屡次前来抢夺掳掠,却不敢深入汉人腹地,就因为即使契丹人绕过关隘来到中原,据险而守的燕云十六州就像他们背后的一根毒刺,等契丹人露出破绽之后,随时发起攻击。可以说,燕云十六州是汉人的门户。失去这些地盘,中原腹地将全方位暴露在契丹的攻击范围里,再也无险可守。现在契丹刚刚和晋结盟,这些问题还没有显露。然而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晋和契丹不可能永远友好如初,一旦翻脸,这些问题就突显出来了。况且契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燕云十六州在契丹的统治下,必会苦不堪言。

一连几天,冯道都闭门谢客,直到石敬瑭的侄子石重贵登门拜访。石重贵受石敬瑭之托而来,向冯道解释他造成疆土损失,实在有疚,但他受奸人迫害,不得不为之。现在兵灾方过,天下未平,黎民百姓还受倒悬之苦。他石敬瑭乃一介武夫,不懂治国大计,请老相国出马共商国策,以解民于水火之中。石重贵还表示,如果他请不动冯道,石敬瑭将亲自来请。

看到石敬瑭如此情真意切,冯道深受感动,答应恢复上朝。冯道跟石敬瑭大有相似之处,良心并没有被狗吃掉,但是大难当头,首先选择保护自己。只有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怕没柴烧。如果性命都不保,空讲天地良心,根本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石敬瑭也挺不容易。说石敬瑭是中华的千古罪人,真的当之无愧。然而,石敬瑭不这样做,又能怎样做呢?李从珂已经背信弃义在先,谁都知道,李从珂对石敬瑭的迫害不会以移镇为终点的。石敬瑭如果服服贴贴地移镇,离开老窝晋阳,将是虎落平阳,其结果不是被犬欺,而是性命不保。如果他不向契丹借兵,只是以一镇之力造反,也必败无疑。如果他只向契丹借兵却不舍得下血本,契丹人早就被赵德钧拉拢过去了,他不但当不成子皇帝,还会落得个身首异处。

说石敬瑭是个汉奸,其实有些冤枉。石敬瑭其实是一个汉化的胡人。石敬瑭的父亲名叫臬捩鸡,不知道是西夷的哪一支。臬捩鸡跟着李国昌、李克用父子一起混,立下了汗马功劳,生下的儿子不知道怎么的都以石为姓。石敬瑭发迹之后,就说自己是汉朝将军石奋之后。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其实是扯大旗做虎皮。石敬瑭出生时虽然是唐朝末年,国力日衰,但挟盛唐之余烈,大家都以做汉人为荣。当时做少数民族的,升学不能加分,提干不能优先,犯罪不能减刑。相反,还有诸多歧视。因此当时少数民族汉化很严重,李嗣源年老之后,想找个人说沙陀话也很困难,人人都以说汉语为荣,本族语言都不会说了。因此,当时的中国人不像现在有些中国人,和外国人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也喜欢起个约翰、玛丽这类的外国名。像李国昌还有个沙陀名朱邪赤心,但来到中原之后基本弃之不用,李克用、李存勖、李继岌等就根本没有沙陀名字,只有汉人名字。因此可以确定石敬瑭的父亲除非本身就是夷人,否则不可能吃饱没事干放弃汉名起“臬捩鸡”这个名字。

石敬瑭认耶律德光做干爹,外人看来是厚颜无耻,事实上并非无由。当年耶律阿保机和李克用结拜为异姓兄弟。耶律德光是耶律阿保机的儿子,石敬瑭是李克用干儿子李嗣源的女婿。因此,虽然石敬瑭比耶律德光大了十岁,但他确确实实比耶律德光小了一辈。其实在契丹人的眼中,称臣比称儿还要低一级。耶律德光客气,一再让石敬瑭只称儿不称臣,以示亲切,刘知远却叫石敬瑭只称臣不称儿,这样在耶律德光面前反而低一格,在国人面前却扳回了面子。可见,用语言差、地域差来耍小聪明的,古代就大有人在。

数日之后,冯道上朝。石敬瑭任命他为同平章事,兼侍中。冯道曾经向石敬瑭投之以桃,替他出谋划策,现在石敬瑭报之以李,让冯道重新做首辅宰臣。枢密使则由石敬瑭的心腹桑维翰担任,这一职务掌握军机大权,非石敬瑭的亲信不能出任。

石敬瑭在洛阳得到群臣的承认,他却迁都大梁,不想以旧唐的都城作为后晋的都城。大梁曾经作为后梁的都城,后唐灭梁之后,那里作为东都,宫殿都是现成的,大多数大臣在那里都有房产,要搬迁十分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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