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时候，日子总是千篇一律。
好像每天都过着这样的生活。每天早早地去学校，早读在课桌下吃早饭，第一节课指定要半梦半醒地过，说不定第二节课也是如此。
王源总嘲弄我像个睡不足的睡佛，好像他一大早过来在桌子底下打半个上午游戏比我睡半个上午的课有多光彩似的。
我和王源都不喜欢吃学校食堂的饭。他嫌弃菜品和味道千篇一律，我嫌弃不是油太大就是盐太多，于是一拍即合，一放学就跑去校外的小吃一条街一买一大堆类似于酸辣粉凉皮麻辣烫肉夹馍牛肉锅贴奶油泡芙这种的，打包回班里一边在大屏幕上看视频一边斗嘴吃饭。
王俊凯老说我们两个这么吃下去先不说会把钱包吃得比我俩的脸还干净，说不定还会因此得什么罕见的传染病。
但他自己也因为事情太多太忙没空去食堂吃饭，迫不得已让我和王源记得多给他带两屉小笼包。然后等忙完自己的事情，他就会一副要被生活折磨死了的表情艰难地挪进我们班，“今天又是什么饭？”
王源这时候就故意把一袋小笼包塞进我的书包里，“不好意思哈，两手空空，今天没你饭吃，王学长你张嘴吃西北风去吧。”
王俊凯习以为常地忽略王源的嘴炮，走过来一把把我的书包拽出来，“嗯，小笼包啊。辛苦了舟舟，回头把钱转你。”
我指了指桌角的冰镇百岁山：“呐，你要的矿泉水。好好保护嗓子吧，少喝点冰的，未来的影帝先生。”
王俊凯一口干了一大瓶，捏着空瘪的瓶子好半天才把气喘顺了。“谢啦。”
王源这家伙明知道自己中午不睡觉下午铁定又迷迷瞪瞪半个下午，但仍然很勇地选择看一中午搞笑视频，然后从午读的听力一直睡到第一节历史课结束，并在第二节课上课前两分钟被提前来班里遛弯查看民情的老班揪着耳朵从座位上拎起来，嚎叫着被拉出去罚站，下课过来之后第n次埋怨我不知道看见老班来了赶紧把他叫醒。
“我说兄弟，你睡得好像那八百个王子都吻不回来的睡美人好不好，我在你耳边大吼你都不一定醒的过来，怎么还能怪到你父亲我头上？”
王源很有自知之明地瞪我一眼不说话了，嘟嘟囔囔扭扭捏捏地问我借今天的历史笔记抄。
高中的时候我和王源都是话剧社的成员。只不过我是写剧本的后台人员，王源负责上台演。王俊凯高一的时候也是话剧社的，后来高二在忙一些其他我不清楚的事情，于是长期请假，只在社团挂了个名，只是偶尔会上台演出。于是每周五的社团活动大多都是我在后台啃笔杆痛苦地想剧情，王源在舞台上和别人即兴对戏，偶尔临近演出的时候会进入紧张的彩排，这时候话剧社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团，周五能在晚上九点前回家算是早的了。
偶尔的偶尔，我在后台焦头烂额地为一句台词发愁的时候，王俊凯会突然出现在门口，对我说今天他的私人表演课老师有事，他难得有了空闲时间回话剧社看看，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我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散发着圣光的救星：“王俊凯，兄弟，哦，我的好兄弟，我不知道怎么表达但我永远爱你……”
王俊凯满脸写着嫌弃，把剧本和修改笔接了过去，“你清醒一点。王源可还在幕布后面的舞台上站着呢。”
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斜着眼睛用眼神示意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俊凯非常镇定，坐如泰山，把我的眼神当空气。“你想不出来怎么改哪里的对白？这里女主角的词吗？你看啊，她对身为魔王的男主角怀有的感情……”
我托着腮状似在认认真真地听，实际上时不时跑个神对着王俊凯低垂的眼和好看的侧脸发愣，我那时候想，他这样的人，就差把天妒英才写在脸上的人，这么优秀还这么努力的人，无论如何到最后都会实现自己的梦想的吧。
高中一年级和二年级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过去。我高二的第一学年末尾，时值十二月，王俊凯就要远赴帝都去参加帝都电影学院的艺考了。我和王源特地请假，自费机票跑去陪着他一起。
王俊凯进考场之前我无意识地一边喝了三瓶水一边在外头走来走去，准备喝第四瓶的时候被实在看不下去的王源一个暴栗敲醒。“你在这紧张个什么劲？进考场的是王俊凯又不是你。再说你喝这么多水，待会等人的时候怎么办啊？离这里最近的公厕最少五百米，你自己走着去？”
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在紧张什么。只是做了两年朋友，我对王俊凯绝对说不上有多了解，我知道他很忙，却很少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就算他有时候说了，我也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像一个固执的登山人，在他的眼里，山是一条通天的平地，他顶着风雪，披荆斩棘，一句话也不说，一句痛都不曾表现出来过，就这样执着地、从不回头地向着山顶——他的目标和未来走去。
而我是那个坐在山脚下兜售登山装备的人。他无数次同我接触，我问他你想要怎么上山，走哪条路径，需要什么装备，他都一一回应，而当我再问他，你想要怎么下山的时候，他却久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扭头，凝视着那座不远处的，笼罩在云雾里的山。
他的表情像在说，我从来没想过要怎么下山。我的目的只有上山，向前，一路向前，无论被雪掩埋多少次，无论被风压倒多少次，无论如何，我都会走上去。
我问他为什么？他哈哈地笑了，轻松地转了转手里事实上并没有多轻的登山棒。他说，因为那是我的梦想。
他既然选择了要上山，就不会考虑下山的路。
不过王源有一点说的没错，就是我喝的水实在是太多了，公厕实在是太远了，我不得不在树根子底下蹲着缩成一团等人出来。大冬天的，那感觉，简直不能用酸爽来形容。王俊凯出来之后我就跟见到救命恩人一样眼泪鼻涕止都止不住，本来想站起来迎接一下来着，结果刚站起来就差点扑进王俊凯怀里死过去，一无所知的王俊凯被我吓得半死。
了解事情原委之后王俊凯简直哭笑不得，但也终究是没有把嘲笑我的话说出口，看起来他比王源有良心多了。
王俊凯的初试不出所料地完美通过。王源立马想定餐厅庆祝庆祝，被王俊凯一把摁住，“不是，还有复试呢，现在庆祝个什么劲？你俩脑子都坏了还是怎么的？”
第二天复试的时候我俩继续蹲在门口等人出来，这次我学乖了，不敢再喝水，用给王源的羽绒服流苏编辫子的方式排遣自己的紧张情绪。
王源的电竞精神感天动地，即使冰天雪地戴着冬天三件套手套帽子棉口罩，也要拿出他的psp打游戏，懒得搭理我的小动作，我怀疑我直接靠他身上他都不会抬一下眼皮。
唉，眼里只有游戏的男人。
我一边手底下拿流苏编辫子，一边盯着帝影的大门发怔。突然看到有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目测是个帅哥的男生背对着我坐在前面不远处的花坛边缘，只不过他拿着一本巨厚的书正看得入神。
我盯他盯得也入神，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他到底在看啥，然后我就见他突然合上了书，书皮上巨大的几个字：高考物理真题大选。
“……”对不起，打扰了。
我和王源说是来陪考，其实还有个目的，就是单纯来BJ涮一圈玩玩的，走的时候别说书了，连一张纸页子都没带。
我正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太堕落了点是不是应该好歹走的时候拿本书，突然听见耳边的喧哗。帝影的招生考试复试结束了。我刚站起来打算看看王俊凯在哪，就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前面的花坛处，低着头跟那个高考物理真题帅哥简单地说了几句话。我隐约听见王俊凯说什么路上小心，帅哥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王俊凯朝着我们走过来，顶着一脸和善的笑容在王源惊恐愤怒的大喊大叫声中关了他的psp：“哎，今天没喝太多水吧？”
“你把我当什么人？”我对他连翻三个白眼。“对了，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啊？看着背影还挺好看的。”
“哦，从背影都能看出来是帅哥？”
“啧，别打岔。”
“没什么，”王俊凯耸了耸肩，“我老家不是湘城的吗，那是我以前在湘城的朋友，他们今天放假半天，正好赶上我考试，特地来看看我。王源你应该知道啊，你上次一个人去湘城旅游的时候不是正好碰上我在老家吗，来跟我一起接机的那个就是刚才那位。你还跟我俩去游乐场了。”
“啊？”王源一副完全记不得的样子，“啊……那是高一时候的事情吧？啊这，对不起，我记性超级差的，刚才也没注意……那刚才碰上了怎么不叫上跟我们一起吃个饭啊？”
王俊凯一脸“我就知道如此”的表情，“他明天还回学校上课呢，哪有时间跟我们在这乱搞。谁跟你俩似的逮着机会请假直接狮子大开口请了一星期。你俩还真是来旅游的是吧？”
“……”
……
艺考成绩在三四月份的时候下来。王俊凯顺利地被帝影表演系录取了。我和王源高兴地要请王俊凯再吃一顿大餐，王俊凯高兴归高兴，但完全没有一副梦想实现的欣喜若狂或如释重负的样子。
他看起来似乎更加心事重重，也更加猜不透了。
王源他妈给他规定了宵禁，如果晚上十二点之前回不了家就别回来了，所以王源不得不踩着点提前滚回家去，剩下我和王俊凯在夜晚的道路上一边说一边走，直到最后只剩下意味深长的沉默。
我想问他，你真的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吗？
他下一秒突然开了口。“舟舟，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来学校了。”
我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即使艺考通过也会留在学校的人，听到这话震惊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啊，为什么？”
王俊凯沉吟半晌，然后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里包含着多少情感，我至今都不明白。
“因为……我突然发现，梦想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实现的东西。我想握在手里的东西，也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得到的。……有的时候，我尽了全部的努力，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在水中捞月捞到的那一掌心的，冰冷的水。”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王俊凯似乎也并不在乎我到底有没有懂。有时候我觉得，他的目光大概从来都不曾落到那些在他身边的人身上。甚至他都不曾把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的目光永远属于远方，属于他的未来，属于那座山。
“……舟舟，你总有一天也会明白的。”他的声音淡然，坚决又柔和。少年追梦的模样穿过漫长的岁月和遥远的时光，如今想起来的时候仍历历在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