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那天是六月初旬。六月份的天像总在耍脾气的小孩，我们刚走下台阶，排成长队走向礼堂的时候，雷声在天边炸响。班长在班级最前头喊着让我们跑起来，快一点，话音刚落就是瓢泼的大雨，浸湿了校服的袖子。校服的颜色骤然深了起来。
王源站在我旁边，把校服脱下来顶在头上，大步大步地往前跑。跑到一半不忘回过头来招呼我。我在原地愣了半晌，差点被后来居上的同学踩掉了鞋子，跌跌撞撞地把胳膊举过头顶，盯着前面人的脚跟着跑。
到礼堂的时候，不出意外地，身上无一幸免的都是湿漉漉的。沉重的校服被扔在椅背上晾着，我长出了一口气，活像是被鬼子追了半条街的革命英雄，瘫在椅子上半阖住眼，隔了一会，老校长慢吞吞的讲起了毕业赠言。
王源凑在我耳边说：“我待会儿还上台唱歌呢，你提醒我一下。”
我心说你唱歌我提醒你做什么，你的耳朵被堵了听不见还是怎的，就看他偷偷摸摸地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心疼的看着湿乎乎的屏幕，“破雨……我上个月才换的新手机。”说罢把手机开了机，身子往下挪了挪，确定这个角度不会被什么人看见了，才放心大胆地点开开心消消乐。
“……”
“你玩点有挑战性的行不行？”
我也从兜里把手机摸出来，“王者，双排？”
“你会玩就怪了，”王源头也不抬，“你手机里连王者都没有，别装了，王者已经不再吸引我了。好好玩你的换装小游戏不好吗。”
我无趣地嘁了一声，不想再理会这个开心消消乐的忠实玩家。“消消乐哪天凉了你也不会凉。到时候可能去人公司门口拉横幅怒喊还我一片可爱的绿藤树吧，我说你。”
“滚。”
校长讲完了话，接下来轮到副校长。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人生中最重要的节点”，“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为校争光，为己争光”。我给王俊凯发过去一条信息，问他飞机的时间。
【今天下午的飞机。你们毕业典礼是下午四点结束？】
【嗯。不过午饭吃完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到时候我去接你。】
【行，我两点半的飞机。你跟王源一起来？】
我看了看边上消冰块消地不亦乐乎的人。
【可能性不大。他吊在1781关死活打不过去，已经大早上就吊着个脸子，我一搭话他不怼一下好像就浑身难受，我瘆得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副校长讲完之后是上届优秀毕业生发言讲话。我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发来一串哈哈哈的人人模狗样的穿着西装走上台，一抬眼先跟我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狡黠的看起来很欠打的笑容。
……？这人怎么回事？
台下女生叫得我耳膜几乎裂开。
我踢了一脚王源的小腿：“你大哥来了。快滚起来。”
王源处理掉两个发光动物，心情甚好地抬起头，看见王俊凯在台上发言，吓得手一抖，吧唧一声，手机掉在地上。他在女生震耳欲聋的叫声里声音响亮地骂了句脏话，低头去捡他的手机。
“他不是下午两点半的飞机？？”
“啧，瞎胡扯着呢呗，”王源神情紧张地把自己手机翻了个面，“擦，裂了条缝……”
“你还是先把手机放一放吧，王俊凯讲话结束之后就是我讲了，再然后你上去唱歌，咱们两个最好速度快一点。”
“？！你不早说，我词还有点不太熟呢，怎么就到我了？”
也不知道一坐下就开开心消消乐的是哪位哥。我跟在王源身后偷偷摸摸从侧边的楼梯溜进后台。
过了大约不到两分钟，王俊凯从台上走回后台，我一边急匆匆地捏着稿子准备上台，一边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赔顿午饭。”
王俊凯抽了抽嘴角。“狮子大开口……好吧好吧。”
王源在后头举手：“大哥你不介意多一个人对吧？”
王俊凯的脸上写满了我介意和钱要没的肉疼。
上午十二点半，礼堂里所有的活动都已完成，各班的毕业照也都拍好了，班主任发了电子版的照片到班群里。王俊凯看了会，一边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土豆丝，一边指着屏幕里的照片吐槽，“舟舟，几日不见，你脸大了好多哦。”
王源发出鸭子一样的笑声。我赏了两个人各两脚。
“王俊凯，你请吃的饭呢？”
王俊凯指了指我和王源的餐盘，“这不就是吗，还是你俩自己选的呢。”
“我选你个大头鬼！请吃食堂叫什么请吃饭，而且你拿的是我的饭卡刷的！”
“那我有什么办法嘛，”王俊凯委屈状，“我毕业了饭卡当然要上交学校啦。”
“真是好理由呢王学长。”
“彼此彼此，程学妹。”
班长抱着滚成一团的校服在食堂门口一声大吼，“谁刚才都把校服扔礼堂了啊！自己滚来认领！这都是我们青春的纪念，不要随随便便就丢了啊！过期不候，垃圾场伺候！过期不候，垃圾场伺候——”
王源立马站起来看了看自己周围，骂了句，甩下一句“你俩好好享受我去找我青春纪念”就跑向了门口。
王俊凯喝了口水，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我撑着下巴看他。
“总觉得你想跟我说什么。”
“……”
王俊凯顿了顿，放下筷子。
“其实没什么，就是问你一句……你喜欢王源，喜欢多久了？”
“这你都能看出来？”
王俊凯无语片刻，“我是你这三年来最好的朋友。你头上有几根白头发脸上有几颗痘痘我都知道。别人可能看不出来，我看不出来太不称职了吧？”
“知道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你要死啊王俊凯？”
“说正题好吗，别跟我转移话题。”
“嚯，我转移话题你都听得出来，凯哥不愧是凯哥。”
“……说正题！”
我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是啊，我喜欢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总是很擅长掩藏自己的所有情绪。我猜忌、担心、害怕、失落、嫉妒，我欢喜，快乐，满足，淡然。我在自己自导自演的电影里做一个一无所有还愿意为无谓的希望开怀大笑的小丑。我把喜欢翻到背面，暂时不再去打开。
“亨伯特·亨伯特说，人最无法掩饰的三样事物，是咳嗽，贫穷和爱。”
王俊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为我不知道延续了多久，但一定会在某一日被迫结束的泡沫式爱情而感到无法理解或怜悯或不值。不过没关系，我理解，我欣赏，我认为值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王俊凯单手开了一罐可乐，凑到嘴边嘬了一口，“我只是想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追吗？
“我静观其变？”
“……？”
“所以，”王俊凯扯了扯嘴角彻底放弃跟我聊情感话题，低头摇了摇可乐罐，“你的志愿，要往哪里填？”
我想了想，“上海外国语吧。多亏爹你鼎力相助，我成绩稳的一批，二模和三模都给了保障，上外估计没什么问题。”
王俊凯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王源填的上戏。”
我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明白王俊凯的潜台词。
以后就要在一个城市了啊。
“说来，你要填上外的话，跟我一个好朋友就是校友了，”王俊凯话风一转，“我那朋友跟我一届的，比你和王源大一级。大二，建筑系的。说不准你俩还能互相照顾照顾。”
我回忆起王俊凯曾经给我看过的照片里的三个人，王俊凯对着镜头傻笑着比v，王源舔着冰欺凌，眼睛瞪的大大的。还有一个人，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嘴角下垮，不太爱笑的样子，但手里踹了个粉红色的kitty猫气球，莫名有种奇怪又好玩的反差。但我不太记得他的长相。
应该就是那个人了吧？我想。
“行啊。他叫什么？”
“易烊千玺。”
迎接千禧年？
好别致的名字。我想。而且真的很好记。
一下就能记得清清楚楚的那种好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