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望着她,心中虽有疑虑,却也没什么好怕。若溶月是要杀她,那么无论她怎么躲,可能都躲不过。既如此,就按着她说的路线走一遭,又能如何?只是,一路往南,那岂不就是仲离?苏黎竟然在仲离?
沉吟片刻,锦瑟才终于朝溶月点了点头:“多谢王妃。”
溶月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锦瑟开始寻找出路。
苏墨治府有多严,她不是不知道,是以溶月虽然透露了苏黎的去向,却根本无力放她离开。想要逃离京城,还是唯有靠锦瑟自己。
她在这摄政王府中呆了数日,发觉苏墨都极少回府,抑或偶尔他回来了,她也并不知晓。
于是锦瑟决定守株待兔。
她接连在门房上等了两日,到第三日,才终于等到苏墨。
彼时,她已经偎在暖阁中的软榻上睡着了,却忽然察觉有人给自己盖东西,这才醒转来,睁开眼时,眼前正是苏墨平静的容颜,而她身上盖着的,正是他的披风。
锦瑟倏地坐起身来,将他的披风扔还给他。
披风掉到地上,苏墨不接,也不看,转而在旁边的椅上坐下来,瞥了锦瑟一眼,不咸不淡的道:“说吧,有什么事。”
锦瑟低头坐在榻边,顿了片刻才道:“我想去普渡寺一趟。”
苏墨勾了勾嘴角:“这话你叫个人传与我便是,有必要在此等候两日么?”
锦瑟深吸了口气,道:“摄政王身份尊贵,我总要亲自前来说明,才显得自己有诚意吧?”
“诚意?”苏墨淡笑着反问了一声。
锦瑟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若不肯,也就罢了。”
“你的诚意,还真是少得可怜。”苏墨忽然站起身来,朝锦瑟走近几步,俯身与她平视,“明日太后将携皇上前往普渡寺进香,并会留宿一宿,如此,你是不是还要去?”
太后携皇帝前去进香?锦瑟心头微微一震,如此便意味着寺院周围的守卫将极度严密,她想借机从那里逃走,也变得更加艰难。
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着苏墨寒凉平静的眼神,她还能怎样回答?
“我去。”锦瑟平静与他对视着,淡淡吐出两个字。
翌日,普渡寺周围果然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满侍卫,锦瑟在到达山脚时,虽然出示了摄政王府的令牌,马车却还是被细搜了一番,好一番波折之后,终于是被放行上山。
普渡寺也曾是她住过一段时日的地方,因此也算是极为熟悉。锦瑟入寺之后,太后和皇帝却还未到达,因此方丈慧空大师仍旧安排她住进了从前住过的那个小院。
她刚刚安顿下来,外头便传太后和皇帝驾到,满寺僧人皆出迎,而她所住的这个小院,虽在寺中,却与别的地方隔绝开来,因此她即便不出迎,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没想到这日晚间,太后銮驾却突然驾临了她这座小院。
“哀家也是方才听慧空大师无意中提起,方知你竟然也在此地,恰好哀家嫌一个人用膳冷清,索性便过来找你一起用晚膳了。”季太后异常平易近人,一进门便拉了锦瑟的手,笑言道。
锦瑟忙低头退开两步,道:“让太后纡尊驾临,是锦瑟的不是了。”
“怎的你在哀家面前就如此多礼起来?”季太后倒似微微有些不满,“哀家听说,在摄政王面前,你可不是这样规矩的。”
锦瑟蓦地微微变了脸色:“太后?”
季太后“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哀家并非要责怪你,你何必吓得脸色都变了?况且,哀家知道,你并非只在摄政王面前无礼,在宁王和先帝面前,也不见你有这么多规矩的。”
“守不守规矩,视乎面对什么人而已。”锦瑟道,“有的人面前,可以恃宠而骄,有的人面前,是因恨而骄。而在太后面前,锦瑟无从而骄。”
季太后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美眸中竟流露出一丝惋惜来:“果然岁月无情,会面目全非的,不只是人的容颜。罢了,我们不提那些,安心吃东西便可。”
一顿晚膳,锦瑟食之无味,只想等季太后赶快离去,却不想用过晚膳,季太后却突然又说她这小院清静,想在这边留宿。
锦瑟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心中却蓦地有什么翻涌起来。
太后莫名留在此地,看似为她出逃设置了又一重障碍,然而,只要她好好利用,却未尝不可助自己一臂之力。
只是,不知太后如此行事,却是有意还是无意?
如是有意,那么,她的心思,是不是同溶月一般,想要将几乎害死苏墨的女人,赶得越远越好?
如果这位季太后心之所系,竟然也是苏墨,那么先前那一场宫廷政变,似乎便不再是外人看到的那么简单了。
只是想一想,锦瑟便觉得心惊肉跳。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得太远了,可是,却总是控制不住这个恐怖的念头在自己脑海之中蔓延。
五更时分,季太后在旁边的床榻上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可见正是在安稳睡梦之中。锦瑟悄无声息的起身披衣,拉开了房门。
门口候着季太后的侍女,听到声音蓦地便转过头来,见到锦瑟,低身行了个礼:“郡主起身了?奴婢去为郡主和太后准备洗漱。”
“不必了。”锦瑟道,“此间离厨房甚远,你去那边打水,有的一番耽搁。西边倒是有个小厨房,我从前用惯了的,让我自己去备水便可。”
“那奴婢陪郡主一同前往。”
“你留在此处便可。万一太后起身,要唤人服侍,你我皆不在的话,岂不是大大的不敬?”锦瑟微微一笑,“你放心吧,我应付得来。”
那个小厨房其实处在整个寺院的最西面,一墙之隔,便是寺外,只是这寺院西面是悬崖,应该不会有侍卫把手。
锦瑟入了厨房,关上门,却既不碰灶台,也不舀水,而是来到柴火堆放处,一点点的将堆在墙角的柴火移开。
墙角赫然露出一大块的黄泥渍时,锦瑟蓦地松了口气。
这墙角原本是有个洞,从前她和绿荷住在这里时发现的,大概是寺中小和尚偷偷下山时用的。那时她们不愿意劳烦慧空大师,于是绿荷便自己动手用黄泥胡乱补住了这个洞。
锦瑟捣鼓了一阵,那块黄泥便蓦地裂开了缝,再使劲一推,墙角的洞便悄无声息的恢复了原装。
有熹微的晨光从那洞中透进来,锦瑟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这才伏在地上,从那洞口钻了出去。
几步远的位置就是悬崖峭壁,此地果然没有侍卫。
锦瑟回身,用手够着里面的柴火,勉强重新将这个洞口堵住,这才站起身来,紧贴西墙,小心翼翼的走过这段悬崖。
离悬崖不远处,便有了侍卫把手,锦瑟自然不敢往那边走,唯有顺着脚下一处很陡的斜坡,一点点的往下爬。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没有人发现她,除了她有些体力不支。虽然往下爬得缓慢,然而一想到终于可以脱离苏墨的掌控,身上便又有了力气。
她耗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终于从那处陡坡攀下。到了后山地势平缓处,要下山就变得容易多了。
为了避开道上把守的侍卫,锦瑟一直拣荒芜的道路走,半日之后,终于成功下了山。
顾不得自己满身狼藉,满脸赃物,锦瑟慌忙跑到最近的一个驿站,买了些干粮和水,又买了一匹马,径直往南而去。
往南的路途其实不算艰难,而且这一条路,锦瑟已经走过两回,然而却从来没有哪回像今次一样累,只因她不知道去到仲离又能怎样,对苏黎,又究竟还该不该见。
尽管如此,一路往南而行的马步却没有丝毫迟疑。
哪怕是不相见,终究也是可以偷偷看他一眼的吧?
秋风渐起,锦瑟昼夜不停的赶路将近一个月后,终于踏上了仲离的国土。
每到一个新地方,她连自己梳洗换衫也顾不上,所做的第一件事总是换马。换了马,稍作休息之后,便又是马不停蹄的赶路。
这一日到达的仲离小镇上,卖马的地方却是极少,锦瑟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马档,却发现里面的马都是骨瘦如柴,半分精神也没有。
她站在马槽外摇头叹息,摊主见状,道:“姑娘莫叹气,这两日我这里就会来一匹好马,是从京都贩来的,您要是不急着赶路,就稍等等,明日再来看看!”
锦瑟略一思量,就权当休整,便等到第二日又来此处寻马。
结果竟果然看见好几匹膘肥体键的骏马,那贩马人正倚着当口,口沫横飞的与昨日的摊主说着什么。
锦瑟快步走近了,便只听那人道:“……不是我夸口,我这些,可都是一等一的骏马,那是皇家军营中的马!也是多亏得近日皇家军营大练兵,才让军营中某些人钻了空子,弄出一些好马匹来,我也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得到这几匹!”
锦瑟上前,那摊主热络招呼了她一声:“姑娘来了啊,好马来了,你自己看吧!”
锦瑟点了点头,细细的查看着每一匹马。
那摊主便又转头与那贩马人说话:“仲离多少年没有这样大肆练兵了,老兄你从京都来,可曾知道这次大张旗鼓的练兵,究竟是为了什么?”
贩马人低咳了两声,道:“这话原本不该浑说,然而既然在这僻壤小镇,也就没什么值得顾忌了。不止你们好奇,京都许多名士也在猜测,大多数的人都觉得,此次练兵一定是为了出兵做准备。”
“出兵?”摊主登时瞪大了眼睛,“仲离这么多年来,一直与邻国相安无事,怎的会突然想起出什么兵?往哪里出?”
贩马人神秘的低笑了一声:“这话说来就长了。两年前青越那场政变,老兄你可曾听闻?宁王苏黎发动宫变,却被秦王苏墨所败,从此音信全无。而青越先帝亦不知所踪,是以幼帝即位,秦王苏墨为摄政王,可谓是独揽青越朝政大权,无人可撼动。”
锦瑟细细的挑着马,闻言,微微抬起眼来,瞄了一眼那贩马人。
“可是这场政变之中,却同时有两个重要人物不知所踪,这难道不古怪吗?”贩马人微微压低了声音道,“有传说,这两个重要人物的其中之一,便在咱们仲离皇宫,而且成功说服了国主出兵攻打青越。”
摊主蓦地深吸了口气:“那……这位重要人物,究竟是哪一个?”
“这便不好说了。”贩马人撇着嘴摇了摇头,“不过么,我猜是宁王苏黎。”
“这又有何缘故?”摊主好奇道。
“你可知我仲离最美的公主是哪一位?”贩马人道。
摊主呵呵笑了起来:“自然是那年逾双十,却依然没有出嫁的静好公主了。”
贩马人也笑了起来:“没错,可是如今,宫廷之中似有消息传出,静好公主的大婚,已经在筹备了。”
锦瑟蓦地一怔,目光凝滞的看着自己手下的那匹马。
“莫不是,要嫁与那位重要人物?”摊主忙道。
贩马人捏着胡须,高深莫测的笑起来:“你可知几年前,青越曾有意与仲离结姻亲之好,而对象,就是宁王与静好公主!虽然并未昭告天下,最终也是不了了之,然而却还是在京都之中流传开来。听闻静好公主对宁王苏黎一往情深,逾双十而不嫁,也正是为了这位宁王。所以,依我看,那宫中的重要人物,必定是这位宁王无疑!”
摊主听得目瞪口呆:“既如此,那宁王此举,明显是为自己报私仇而已,国主焉能认同?”
“何谓互利?”贩马人微微轻蔑的瞥了摊主一眼,道,“若此举一能为宁王报私仇,二能强壮仲离国力,国主何乐而不为?”
“摊主!”
两人正说到兴头上时,忽闻旁边一声脆生生的呼唤,正是锦瑟。
摊主见她已经牵了一匹马在手上,忙的凑过去:“姑娘挑好了?”
锦瑟抿唇笑笑:“挑好了,银子补给您。”
摊主接过银两,笑呵呵的目睹锦瑟将马牵出马槽,随后翻身上马,扬尘而去,还不忘送上一句祝福:“姑娘一路好走!”
一路好走,对锦瑟来说,却似乎成了一个坎。
她策马狂奔,刚刚跑出几里地,千挑万选的这匹马却突然马失前蹄,不知因何竟被绊倒,马身顿时失去平衡,锦瑟没有握紧缰绳,一下子从马背上飞起,随后重重摔在地上!
巨大的疼痛随即侵袭而来,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摔碎了一般,她察觉不到自己身体任何一处的所在,就仿佛一具躯体已经四分五裂,无论她再用力也拼凑不起来。同时再无法拼凑起来的,还有那丝微弱的意识,终于,她昏迷在这荒郊野外。
“……好几处骨折……没有几个月……好不了……六殿下放心……竭尽所能……”
锦瑟拼尽一口气从无边的黑夜之中挣脱,断断续续的听了一些话后,终于睁开眼来。
晕眩的视线之中,只隐约见得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身形挺拔俊立。
“苏黎……”锦瑟喃喃唤了一声,却顿时只觉胸腔之内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几乎又要晕过去时,却死死咬着牙,逼自己挺了过来。
再睁开眼时,面前男子的轮廓已经清晰起来,却并不是苏黎。
锦瑟怔怔望了他片刻,脑中蓦地生出一些模糊的影像来。
这是一张倾倒众生的脸。明明长在一个男子身上,却是说不出的美艳流波,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而这张脸,她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
“宋姑娘可算是醒了。”那美男子斜斜勾起嘴角,笑起来,“可还记得槿风?”
槿风?
这名字却也是熟悉的,锦瑟想了许久,终于蓦地想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男子,艰难开口道:“慕容槿风?”
慕容槿风,仲离六皇子,与宋恒为一母所出。当初,锦瑟曾在边境小镇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一面之缘,姑娘竟记得在下至今,真是在下的福气。”慕容槿风抚了抚自己的鬓角,丝毫不顾锦瑟此时此刻的身子,继而道,“不知姑娘因何会再度踏上我仲离国土?”
锦瑟五脏六腑之间再度疼了起来,忍不住咳了两声,却引得肋骨也开始发疼。她一时便痛得脸色都变了,想蜷缩起身子,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罢了,姑娘还是省些力气吧。”慕容槿风勾起唇角,眼神之中微微带了丝轻蔑,“你摔得不轻,骨折了好几处呢。好生休养些日子,待能说能动了,我再来问你话。”
语罢,他蓦地转身,再不作停留的离去。
锦瑟目送他出门口,这才看清自己所在的房间,却是客栈的模样。想来,是这慕容槿风在路上撞见昏迷在地的她,将她救起,带来了这附近小镇的客栈。
想了想,锦瑟只觉好笑,似乎每一次她来仲离,便总是要在路上遇上仲离皇室中人。
第一次,是遇上静好,第二次,是遇上慕容槿风和宋恒两人,这第三次,便又遇上了慕容槿风。
只是前两次,第一次有苏黎,第二次有宋恒,似乎一切都是顺利稳当的。而这一次,只有慕容槿风,那个眼里带着邪气,也带着轻蔑的男子,不知自己会遭遇如何?
锦瑟想着,忍不住又有些想咳嗽,然而想着刚才的那阵剧痛,终究还是强忍住。
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其实,只要知道苏黎还安好,她似乎也再没有别的什么挂牵了。
锦瑟身上多处的伤终于逐渐好起来时,已经是三个月后。
三个月之中,慕容槿风带着不得动弹的她走走停停,状似无意,实则掐着恰到好处的时间,将她带到了仲离国都,安顿在驿馆之中。
锦瑟身上别处的伤都已好得差不多,唯腿脚还有些不方便,尽管如此,却还是一瘸一拐的去向慕容槿风道谢辞行:“多谢六殿下一路照料,如今我伤也好得差不多,不敢再多打扰六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