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大街之上忽然极速奔过一匹快马,马上的人一面开道,一面高声呼喊道:“秦王回京,速速让道!”
没过多久,底下的行人们忽而便自觉让出了中间的道路来,一面翘首张望,一面热烈交谈。
锦瑟趴在窗口一动不动,隐约听得“贤王”、“爱民”等词语,良久,脸上竟无甚波澜。
片刻之后,便再听前方传来马蹄声,似有好几匹骏马,跑得并不快,然而马蹄声却甚是响亮。
锦瑟视线中终于出现那几匹马的身影时,当先注意到的却是行在最前方的两匹。
一匹通体雪白,名唤明月,马背上所坐的,是苏墨。
而另一匹是枣红色,马儿并未见得有多出挑,出挑是马背上坐着的人。英姿煞爽,清颜明丽,竟是海棠!
底下街道两旁的人显然也未曾料到竟还有女子与秦王同行,一时间都争相好奇的打量着海棠。
海棠倒并没有多少羞怯,反而转眸看向苏墨,嫣然一笑。
苏墨亦朝她微微一笑,忽而见她鬓旁不知几时落了一片小小的针叶,便放慢了马速,与海棠靠近,抬手为她取了下来。
如此不避嫌的温柔体贴,街道两旁的百姓忽而发出一阵轻微的惊叹声,终于引得海棠垂眸,含羞一笑。
锦瑟静静地看着,直至那几匹马远去,终于再看不见,街上重新熙攘起来,方才站直了身体,揉了揉弯得有些犯疼的腰身,回到桌边坐下。
桌上先前沏的茶一早已经凉了,锦瑟便起身,准备让人重新沏一壶来。
没想到刚刚拉开雅阁的门,迎面便正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经过,忽而见到她,那人也停了下来。
锦瑟一怔,还在回想此人是谁,那人已经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一头没心没肝的小白眼狼。”
锦瑟再度一怔,终于想起此人的名字来——林淳瑜。
林淳瑜见她眸光之中闪过一抹了然,便知她终于记起了自己,便抱住手臂,冷笑了一声:“原来也不是没记性的人,怎的就记不住别人待你的好?不但不晓得知恩图报,反倒只会恩将仇报?”
锦瑟看了他一眼,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只微微垂了垂眼帘。
却在此时见着酒楼小二上了楼,锦瑟忙的唤住了他:“小二哥,劳烦你为我冲一壶热茶来。”
“好嘞!”
那小二畅快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要下楼,林淳瑜忽然唤住他:“小二,你站住!”
那小二回过身来,惊疑不定的看着这两人,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林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林淳瑜淡淡扫了锦瑟一眼,勾唇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你,凡事不要太过尽心尽力。有的人,看起来美妍动人,善良无害,心可狠着呢!你拼尽身家性命去帮她,到头来,她反倒会刺你一刀,直取你的性命,真是不值得!”
锦瑟静静地听了,良久,有些恍惚的一笑,却又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转身走进了雅阁之内。
没想到林淳瑜竟然又跟了进来!
锦瑟看向他:“你想干什么?”
林淳瑜扫了一眼桌上摆着的两副碗筷,淡淡一笑:“我只道你是自己来的,原来却还有人相陪。宁王?”
锦瑟转开眼,并不回答。
林淳瑜执起自己面前的那只酒杯,把玩了一番,忽而又冷笑一声,扔回桌上:“你们在此地也好。我在此设宴为秦王接风洗尘,秦王出宫之后便会前来,不若,一起坐坐吧?”
“不必了。”锦瑟倏地站起身来,“我已经吃好了,这就离去。林公子请慢用。”
“你不来也好!”将要走出门口之际,林淳瑜的声音在身后懒懒的响起来,“到时候你若来了,我还真怕席间发生什么血光之灾,连累了你。”
林淳瑜说着,起身走到了锦瑟身后,用极低的声音道:“宋姑娘,好心提醒你一句,一个人太过没良心的话,是会遭报应的。”
锦瑟垂了眼,良久,方微微点了点头:“多谢林公子提醒。”
刚刚走出酒楼,迎面,锦瑟便看见了从穿梭人群中径直而来的苏黎,顿了顿,朝他轻笑起来。
“怎么出来了?”苏黎行至她面前,淡淡问道。
锦瑟叹了口气,道:“你迟迟不来,我都吃撑了,便下来走走。”
苏黎扬起手中的八宝糕:“如此说来,我是白跑了这一趟路?”
锦瑟扬手将那包糕点拿过,抱在自己怀中,道:“谁说是白跑?留着我晚上吃。”
苏黎微微勾起唇角来,片刻之后,忽而不避嫌的在锦瑟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酒楼门前人来人往,锦瑟吓了一跳,四下看了一番,果然或多或少接触到一些玩味好奇的目光,心头忍不住一恼,重重掐了他一把,抬脚往前走去。
“还记得三月初七是什么日子么?”又走出一段路,苏黎忽然开口道。
锦瑟自然记得。三月初七,万寿节,他们和离的日子。
眼见她微微垂下眼眸来,苏黎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万寿节进宫吧,将我们的事禀明皇兄与母后。反正迟早他们也会知道,等你孝期一满,我们就成亲。”
“成……成亲?”锦瑟蓦地僵住了。
与他重新在一起这么许久,哪怕是答应了他会以身相许,可是她却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成亲的问题。因为知道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于皇室而言,是绝对不可容忍的。莫说是太后,还有满朝文武,甚至是民间普通百姓,只怕也无法容忍她这样一个人,再度嫁入皇室。
“这是什么表情?”苏黎淡淡拧了眉,“别告诉我是惊喜。”
锦瑟望着他,张了张口,终于道:“我不想去。”
不想去万寿节大宴,亦不想提成亲之事。
苏黎脸色极其平静的一沉,随后,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自己缓步向前。
锦瑟顿了片刻,终于追上前去,扯了扯他的衣袖:“你知道你母后不可能同意我们成亲,我不想要你为难。”
苏黎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她:“不要我为难母后,所以,就让我为难你,是么?你既然已经答应与我一起,凭什么认为我会让你无名无分,不清不白的委屈一辈子?”
锦瑟望着她,听闻此言,心底忽而柔软得一塌糊涂,缓缓垂了眸,良久,终于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也知道你会待我好……我不觉得委屈。”
世上哪有女子会不在乎名声与分位?可是她,早已声名狼藉,哪还有在乎的资格?
苏黎伸出手来,将她揽进怀中,下颚抵住她发顶,方轻声道:“真是个傻丫头。”
万寿节,也不过就是两日之后的事,两人既然并未达成一致,那此事自然是暂时搁置。
然而锦瑟没想到的是,她与苏黎一同游玩这件事,在当夜就传入了太后耳中。第二天,她便接到了懿旨,召她入宫。
寿康宫一如既往清冷华丽,而座上的人,也一如既往的看她不顺眼。
难得的是这次太后竟然并未在初见时多为难她,唤起之后,竟然还淡淡与她寒暄了一句:“长安郡主别来无恙吧?”
“一切皆好,多谢太后挂怀。”锦瑟垂了眸淡淡道。
“哦?”太后淡淡一笑,道,“哀家听闻你前些日子并不在京中,却是几时回来的?”
“回到京中两月有余。”锦瑟平静道,“因恐打扰了太后,故而一直未曾进宫请安。”
“这大半年的时间未见,你倒懂事了。”太后脸上的笑意依旧极淡,道,“听闻昨日有人见到你与宁王一起,两个人很是亲厚的模样。如今,你们倒又好了?”
锦瑟微微深吸了口气,道:“是。”
太后却在此时看向了旁边站着的紫曦,笑道:“和离和离,果然有其‘和’字的寓意,当初宁王写的若是休书,你说他二人如今可还能这么好?”
紫曦微微一笑,道:“如此看来,和离对宁王和长安郡主来说,倒还是美事一桩了。”
锦瑟听得有些迷茫,尚未反应过来二人究竟是何意,便又听太后道:“既然你们如今好了,那么你该是知道宁王的心思。如今他年纪也不小了,府中却只有一个侧王妃,提及纳正妃之事,他又老大不情愿。哀家一心琢磨着要为他再娶一两个侧妃,你也一同来参详参详。”
锦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所谓她与苏黎“好”,竟是“友好”,只需她站在友人的位置,为苏黎选出他所需的侧妃来。
若不选吧,指不定几时才能走出这寿康宫;若选了,回头那人还指不定要发多大的脾气。
权衡了一下利弊,锦瑟觉得,还是第一条路要好走一些。
记得当初苏黎曾经与她说过他当日挑选王妃的标准,她宋锦瑟恰恰是不合格那类,而他心目中理想的王妃,大约就是静好公主那一类吧?因此锦瑟小心翼翼,终于从太后准备的画像中挑出了三个与静好气质相似,看起来清丽婉约,又端庄沉稳的女子来。
太后看过之后,似乎甚是满意:“倒也挺合哀家心意的。”
锦瑟笑笑:“宁王向来孝敬太后,想必太后喜欢的,宁王也必定会喜欢。”
说完这句,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苏黎皱眉沉脸的模样,忍不住耸了耸肩,佯装自己什么也不曾想到过。
太后点了点头,对紫曦道:“将这几幅画像收起来,回头等宁王来了,取出来给他瞧瞧,就说是长安郡主用心为他挑选的。哀家为他选的,他终归是不满意,哀家倒想看看这回他还有何话说。”
“是。”紫曦嫣然一笑,捧着画正要放回内殿,却忽然听殿外响起通传,锦瑟还没回过神来听清是何人前来,便听紫曦对太后笑道:“秦王来了。”
锦瑟面上的表情逐渐归于平淡,抬眸看了含笑自若的太后一眼,又缓缓低下头,轻轻捏住了自己的手心。
苏墨颀长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殿中,身上还穿着朝服,似乎是刚刚从朝政中脱身的模样。
似乎没有想到锦瑟亦在此处,他眸光淡淡自她身上掠过,随后方才低身行礼:“儿臣见过母后。不知母后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太后淡笑了一声:“起来,咱们坐着说话。”
锦瑟垂着眼眸,依稀还记得上回她被召入宫时,太后对溶月的态度极其冷淡,因此也可映射出她对苏墨的态度。没想到如今,却又已经做出一副亲厚的模样。
人心叵测,尤以宫廷之中最甚。
苏墨起身坐到锦瑟对面的位置上,便有人奉了茶上来,他当即连饮几口,方才重新看向太后:“母后宫中的茶就是好。”
太后笑道:“哪里是哀家这里的茶好,是你近来太累了。昨日刚从洛林赶回来,今日又被你皇兄恣意使唤了吧?哀家总记着你身上的伤,虽说已过去许久,可哀家始终担心未曾痊愈。毕竟那一回,实在是伤得太重了。”
“儿臣的伤的确已经痊愈了。”苏墨道,“母后实在不必再挂心。”
“那就好。”太后点了点头,忽而又看了锦瑟一眼,道,“今日召你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想趁着这丫头也在这里的时候,问问你们俩的意思。”
锦瑟蓦地抬起头来,目光堪堪与太后相视,心里便骤然生出不详的预感来。
“哦?”苏墨挑眉看了锦瑟一眼,笑道,“我倒不知,有什么事是与我同义妹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