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忍不住抬起手来,抚过画中呼之欲出的绝美女子,忍不住想对她笑,嘴唇微微一动,眼泪却已经滚滚而下。
“姐姐——”她终究不敢再看,泣不成声地捂住了脸。
门外却突传大步而来的脚步声,片刻之后,书房门被推开,苏墨披了一身的夜色出现在门口。
锦瑟却只是抱住自己,克制不住地大哭。
回到自己园中,锦瑟并未哭太久,很快便收拾了心绪,陪晚归的苏墨一起用膳。坐到桌边时她看了一眼铜壶滴漏,方知竟然已经是丑时。
她一面低了头吃东西,一面讷讷地问道:“近来,朝中很多事忙吗?”
苏墨抬眸看她,她低着头,额上的伤就更明显了。他静静看了片刻,方道:“嗯。”
锦瑟便又默默吃了一阵东西,听见苏墨搁筷子的声音,才终于抬起头,与他相视,平静道:“姐姐……曾经为你怀过一个孩子,是不是?”
苏墨似乎并不意外她已经知道这件事,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
锦瑟抿了抿唇:“那……孩子为什么没了?”
“锦言身子不好。”他淡淡道,“孩子没了是意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锦瑟默默听着,许久,才终于又道:“那,这么多年以来,为什么你府中再没有姬妾怀孕?”
苏墨缓缓靠向椅背,沉默着与她相视良久,终于道:“因为我不想要孩子。”
她怔了怔:“为什么?”
“因为我原本不想活得这样累。”他微微眯起了双眼,“那样的话,有孩子会是负累。”
锦瑟抿抿唇,似是懂得了什么,却只觉得头又开始疼起来,终于不再多问,搁下筷子,匆匆漱了口,便摸回了床榻之上。
没过多久苏墨便欺身压了上来,有些霸道地强迫她接纳自己,锦瑟有些疼,别开脸:“你说过最近很忙……”
“嗯。”苏墨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声,“所以接下来,可能许久都不会回府了。”
锦瑟便咬住唇,苏墨也不再说话,一直到两个人分开来,也没有人再开口。
一到卯时他便又起身,仍旧没有与她说什么,梳洗毕,换过衣衫便离了府。
锦瑟静静躺着,一直到日光初现才起身,也不更衣,便走到书桌旁,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写完一封信,这才唤了人进来服侍梳洗。
用过早膳她便出了门,来到驿站,将信和一锭银子摆在驿官面前,道:“寄到仲离的。”
那驿官却惊诧地看了她一眼:“仲离?夫人,前两日发生天大的事,你还没听说吧?”
锦瑟一怔:“什么事?”
那驿官似是觉得好笑:“你出门,随意找个人一打听,便知道什么事。这信,我可不敢给你寄。”
锦瑟心头骤然升起不祥的预感,匆匆收了信走出门,刚走上大街就见一人从自己身边掠过,追上前方的另一人,急切地追问:“方兄,仲离向我青越发兵,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锦瑟脚步蓦地一顿,眼见着那两人一面说一面往前走,竟再不敢往前一步。
仲离竟然向青越发兵了!难怪苏墨那样忙,还说未来可能许久都不会回府,可见事态之严重。只是不知此次发兵,苏黎是什么身份?
她只觉得恍惚,抬手又摸到袖中的那封信,忽然转身便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她身份既复杂又多样,要进皇宫也容易,而苏墨这样忙,应该根本不会顾及到她进宫来做什么。
锦瑟没有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鸽,正是当初苏黎用来送信给她,又被苏墨拦截下来的那些。如今战事已起,要送信至仲离,只怕唯有借用这些信鸽了。
她在宫中寻了一个僻静处放出鸽子,便不欲在宫中多呆,匆匆要离去时,却意外撞见了青楚。
许久不见,青楚倒是愈发美艳逼人,见了她,倨傲地扬了扬下巴:“早就听说二哥自外地回来,带回一个侍妾,万般宠爱于一身。我就猜到是你,没想到还能在宫中见着。来看二哥?”
锦瑟朝她笑了笑,垂眸便欲离去。
“宋锦瑟,你可真是对得起我三哥!”青楚却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我二哥的床,比我三哥的暖和温软些吗?”
锦瑟脸色微微一凝,侧眸看向她,青楚便愈发鄙夷地笑了起来:“不过这样也好,让我三哥看清楚你的真面目,让他知道他当初掏心掏肺对待的人,是哪般的下贱龌龊!待他拥兵回京之日,我不信你还有活路。”
待他拥兵回京之日……锦瑟仿佛只听见了这句,脸色竟隐隐发白。
苏黎,果然是此次出兵的主帅。
青楚眼见她脸色泛白,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怎样,后悔害怕了?你当初本就在我二哥与三哥之间摇摆不定,眼瞧着二哥当上摄政王,还以为自己选对了是吧?今时今日,也该教你尝尝后悔的滋味了!”
“好。”锦瑟忽然释然地答应了一声,“那就待他归来之日,再来计算我应该得到的报应吧。若……我还能等到那时。”
青楚脸色蓦地一变:“你这是何意?”
锦瑟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人生无常,也许,我等不到他归来的那天呢?”
青楚再度冷笑起来:“如此,我可要祈求这你的人生平安一些,至少要活到我三哥归来之日,不受尽折磨,焉能教你好死!”
锦瑟闻言,却仍旧只是朝她淡淡一笑,侧身离去。
刚刚离了宫,迎面却就遇见了熟人。
身着正统朝服的陆离坐在高头大马上朝着锦瑟啧啧叹息:“这可真是奇缘呀,竟能在宫门口遇上你。”
锦瑟却因为他身上老气横秋的那身朝服“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侯爷吉祥。”
陆离翻身下马,似乎也对自己的朝服颇为不满,抱怨道:“明日我定要上折子进言,这侯爵朝服一定得改。凭什么摄政王朝服就那般风流倜傥,这侯爵朝服就这样老气横秋。”
锦瑟又笑了两声,才道:“如今,朝廷还有闲暇为你置办新的朝服么?”
陆离看她一眼,道:“你也知道仲离发兵的事了?”
锦瑟勾了勾唇角:“听说了。如今形势怎样?”
“坦白说,仲离这些年来的国力丝毫不比青越差,仲离国主本就野心勃勃,再加上一个一心一意想要一雪前耻,又对青越的一切了如指掌的驸马爷苏黎,你说形势会怎样?而且,最近几年青越天灾不断,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朝廷几乎倾尽全力救灾,无暇顾及其他,与仲离的差距,只怕不是一点点。”陆离难得正经起来,仔细地分析与锦瑟听。
“真是遗憾呐。”锦瑟却只是看着他,仿佛惋惜一般,“你才做了多久的侯爷,这么快就面临这样的处境。”
“我怕什么?”陆离挑眉一笑,“他日就算仲离当真攻下青越,谁又敢拿我怎样?倒是摄政王的前路,真是堪忧啊。”
锦瑟听了,却只是不动声色地转开脸。
“他若殉国,你会怎样?”陆离却实在不识时务,继续问道。
锦瑟闻言,却又笑了一声:“我连自己都顾不上呢,哪有那闲工夫去理别人怎样。”
陆离微微抽了口气,随即挑眉笑道:“到如今他在你眼里仍旧只是个‘别人’而已?那谁在你心里才是自己人?”
锦瑟转开头不答,顿了片刻,却忽然正色看向他:“陆离,你其实知道我外公在哪里,是不是?”
陆离顿了顿,复又展颜笑起来:“原来在你心里,到底还是外公才是自己人啊!”
“我想见他。”锦瑟轻声道。
陆离终究还是收起了笑脸:“出什么事了?”
“能出什么事?”锦瑟轻轻松松地道,“说到底,只有外公才是我挚亲的人,如今他年岁也大了,却成日不知所踪,我这个做外孙女的难道不该担心吗?”
陆离沉吟片刻,终是道:“我尽量为你通知到,不过他会不会出现,我就无能为力了。”
“多谢你。”
锦瑟又朝他笑,陆离却只觉得她今日十分不对头:“你……真的没事?”
“能有什么事?我如今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么?”锦瑟朝他摆摆手,“你不是要进宫么,快些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尽管陆离心头仍旧有疑虑,锦瑟却已经大步跑开,陆离无奈,唯有朝宫中走去。
锦瑟并没有回摄政王府,而是在踟蹰之中,回到了从前的安定侯府。
心中到底还是有顾虑,她站在门口,静静看了许久,仍旧没能鼓足踏进去的勇气。
须臾之后,原本紧闭的府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来,锦瑟抬头时,正看见一张熟悉的老脸,正揉着眼睛朝自己打量。
锦瑟立刻展颜笑了起来,举步奔上前:“福伯!”
“啊呀!”福伯似是被惊着了,回过神来,却又立刻喜上眉梢,“果真是小姐么?几时回来的?快些进来!”
锦瑟被他牵引进府,打量着一如往昔的府邸,眸色却逐渐变得黯淡起来:“二娘和锦辉锦堂他们呢?”
福伯一面引着她往前走,一面答道:“前两日,二夫人带了三少爷四少爷离府,说是要回家乡探亲。以我老头子看呐,实则是为了躲避祸事。三少爷未及弱冠之年,却要世袭老爷侯位,如今青越又面临祸事,二夫人哪里敢让三少爷去蹚浑水,索性避而远之了。”
“已经走了么?”锦瑟低低应了一句,忽而自言自语道,“也好。”
福伯将锦瑟引到花厅之中坐下,就要去为锦瑟斟茶,却被锦瑟拦下:“福伯,我回来,其实是有些事情想问你。你与我坐下说话吧。”
福伯这才坐下,疑惑道:“小姐要问我什么?”
锦瑟微微低下头,心头挣扎犹豫,却终究还是开口道:“姐姐未出嫁前的事,福伯还记得吗?”
福伯一怔:“小姐想知道什么?”
锦瑟回想了一下幼时的情形,道:“我那时年纪小,糊里糊涂的,很多事都分辨不清。我记得我七岁那年,苏墨曾经来府中提亲,被父亲拒绝。后来,我却时常看见他在府中进出,带姐姐一同出门游玩,有没有这样的事?”
福伯脸上骤然一僵:“小姐……”
锦瑟却依然继续道:“再后来,是过了一年多之后,姐姐终于执意嫁给苏墨,同时也与父亲断了关系。”
福伯神情僵凝,却一个字也不说。
锦瑟抬眸看着他,又顿了许久,才终于缓缓开口:“这中间,我记错了什么吗?还是,我认错了那个来带姐姐出去游玩的男人?”
福伯猛地站起身来,身后的凳子骤然倒地,他慌忙转身去扶。
锦瑟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头逐渐一片寒凉,终于一字一句道:“那个男人,其实是苏然,不是苏墨,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