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真的...真的是你?!”祁兰的眼中,在承认我是蕾妮兰多斯的瞬间,涌出了巨量的泪水。
“嗯,是我。我回来了。”我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女。
祁兰在得到我的二次肯定的瞬间,抹了抹眼泪,激动地握住了我的双手,说道:“殿下...虽然这样很失礼,但是请让我去和城里通报!我必须要告诉城内这个消息,殿下,请在此等我一会!”说罢,祁兰对着我微微鞠了一躬,便小跑着向着城内跑去。
看着她远去,原本站在我身后的安格才缓缓走向前来,站在我的身侧。
“这样不会露陷么?你可不太擅长撒谎。”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但是话语中,却有着几分迟疑。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这出戏我硬着头皮也得演下去。”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既然有这么好一个机会,我为什么不用?再说了,谁说我不擅长说谎?”
毕竟,说谎露陷的生理表现在我的身上不可能出现,只要我的心态够稳,扮演一个我大致了解的,目前还生活在我体内的人,大约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样...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假扮她,毕竟我知道你讨厌这个标签。”安格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件事瞒不过他。
“不过是暂时的罢了。”我笑了笑,远处,我看见了几个人正快步向着我们走来。我看不太清他们的样貌,但是我知道,我们还是不要继续谈话的好。若是里面有人和我一样能够听清远处的谈话,那就麻烦了。
萨尔...不对,撒那托斯。我认出来了。看来,他是冥王这件事是真的。
他的身后跟随着几个我不认识的面孔,他们的面上,或多或少都有着奇怪的标记。有的人脸上有着红色的横纹,有的人脸上有着蓝色的三角。但是最吸引我眼球的,还是那个身穿着古代服饰,眼睛被绷带缠绕的白发青年。我认得这种衣服,似乎是叫做圆领袍?
撒那托斯看到我的瞬间,眼中闪过了一丝震惊,但是。
但是,那丝震惊在一瞬间便转为了暴怒。
啧,演不下去了。他知道我不是蕾妮兰多斯了。不需要安格的读心我也看得出来,这是被欺骗后才会露出的神色,他认出了我是谁。
撒那托斯撇下了身后一群人,快速向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他的头发和我上次所见并不相同,竟是暗紫色。
我尚未反应过来,身边的安格已经因他的咒法而被死死按在地上。愤怒的撒那托斯并没有去管他,而是死死地咬着他的后牙槽,沉默地,用那几乎被怒火所填满的双目,注视着我。
“怎么会是你...”几乎是一字一句,他的口中,挤出了这几个字。
“她被冰封在我的意识中,几乎没有苏醒的可能。我记得,这句话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不然你期盼的是谁?”顶着恐惧,我所能做的只能是维持着自己的气势。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握留在此处,但是我必须得试试。
是的,在第一个月圆的夜晚,是他告诉了我蕾妮兰多斯不会醒来的事实,也正是因此,我才在刚才敢去扮演这个我不愿触碰的标签。
还有,他还告诉了我我的弱点便是双眼。只要我的双眼全部损坏,我便将归于死亡。这也是唯一能够杀死我的方法。关于这点,我在自己的眼眶突然遭受到剧痛的瞬间立刻意识到了。
他将手戳入了我的眼眶,正握着我的眼球。
“你想死的话我完全可以成全你,没必要用她的身份来骗人。我不介意让你再去三途川坐一次船,以你应有的身份重新进入这个世界。你说呢,廖羽欣?”无比冰冷的话语伴随着生硬的疼痛,传遍了我的颅骨。对生命本能的渴求,让我的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可笑啊,可笑。原来轮到我面对死亡的时候,我也会那么地卑微。
“不...放开我...”我轻声地乞求着。如同乞丐乞求着维持生命的食物一般,向这知晓我弱点的冥界之主,乞求着我的生命。我此时的神态该是多么的卑微?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我真可笑。
眼球上的压迫感越来越强,他并没有开玩笑。关于我假称自己是蕾妮兰多斯这件事情,让他感到了极端的愤怒。
突然一阵轻松,在一阵巨响过后,我的身体被谁所扶住,眼睛上的压迫也瞬间消失。当我恢复视力的瞬间,我看见的是那贵为冥界之主的存在,竟被摔在了地上,而扶着我的,则是那个穿着圆领袍的白发青年。他的绷带脱落了下来,在那绷带之后,他的两眼之间有着巨大的黑色符文。如果我没有记错,这符文和原本在他绷带上的符文是完全一致的。令我有些惊讶的是,他的双眼竟是完全的乌黑,没有一丝的眼白。撒那托斯似乎早已料到此场景,脸上有的,只是嘲讽的笑容。
“撒那托斯,你疯了么?”白发青年斜眼望向了地上瘫坐着的撒那托斯,脸上满是不屑。大约是斜眼吧,他的眼睛让我很难分清他到底在看着什么。在质问完地上的撒那托斯,他扶起了适才被咒文摁在了地上的安格,然后便脸转向了我,脸上的神情也和缓了许多,“眼睛还疼么?”
我有些疑惑,对于这个人,我一丝印象都没有。但为了回应他的问题,我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是殿下,但是你和殿下于我而言并无差别。既然你是殿下的转生,那么于我而言就是我理应尊敬的主上。我的名字是崔珏,是这里亡灵殿的管理者。”白发青年,不,崔珏的面容变得温和了许多。在确认我无事后,他大步走向了撒那托斯,将他扶了起来。
“撒那托斯,既然殿下回来了,从前的事我不与你计较。只是如果你再对殿下出一次手,我崔珏立马将这职位辞了转生。就算进了畜生道,那我也非走不可。”尽管只是低语,尽管崔珏面容平静,不打算让任何人看出端倪,但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你听到了什么?”大约是我下意识紧皱的眉头引起了安格的注意,尽管他的身子还有些不适,却也强撑着站了起来,凑近我,轻声询问着。
“一会我告诉你,这里人多。”我小声回应着。我不能确定这里是否有像我一样的存在,若是有,适才的话语,或许还是藏在心里的好。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我并非蕾妮兰多斯的事,轻易地便被这个世界的主宰所看破,我应该如何才能...
“阿莫,替我带殿下去亡灵殿。我一会就到。”我还未理清思路,崔珏的声音便已传入耳中。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崔珏只是对着我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他诡异的双目还是抓住了我的视线,尽管抛去那诡异的瞳孔而言,他的面容确实是绝色。但我却并没有那个心情去欣赏这张面庞,不仅是那诡异的纯黑瞳孔令我感到心惊,更是对于他的意图的不确定。
我能够相信他么?曾经我还想尝试依靠过那仅有一面之缘,同样对我友善过的撒那托斯,但是在我尚未发觉的时候,便以不小心步入了他的雷区。那么我又会在什么时候步入崔珏的雷区呢?
多疑,偏执。不知何时,这两样在我的内心种下了种子,此时早已深深扎入我的灵魂,无法被我祛除。
“...殿下?”那位被称为阿莫的青年的声音,才将我从这些混乱的思绪之中拉回到当下。看着他的神色,似乎他已经呼唤过我一段时间了。
“啊...刚刚走神了。”我冲着他稍稍笑了笑,阿莫看此状况,松了一口气,对着我也露出了毫无防备的笑容。
“那么,殿下请跟我来。这位...阁下...?殿下如果希望他跟随的话,也可以跟着。”阿莫看了看安格,稍稍有些迟疑,但是他并没有问太多的问题,只是径直往前走着。
从入口前往亡灵殿的路上,并无多少行人。说来也应当如此,毕竟冥界不应当是一个可以随意出入之地,也大约不会有鬼魂想要从三途川离开。三途川的水流只会往一个方向流动,除去那特殊的木舟,再无其他东西可在上方浮起。那这仅供初来者行进的道路,自然是没有太多旁人的。
只是不知为何,走在路上,阿莫的神情似乎有些迟疑。“怎么了?”我问,“有什么想说的么?”
“殿下,这些年主上一直都牵挂着您,崔大人也是...虽然我不知道主上大人刚才为什么会如此,殿下您也知道,从前主上大人从未对任何人动过粗...”阿莫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担忧地看着我,“但是...反正...唉...属下嘴笨,不知道该如何说,但请您不要因此再次离开了,若是对刚才的事生气,您和属下说,属下冒着大不敬的罪名也替您去找主上出气!只是...请您不要再离开了...”
他并没有听见我和撒那托斯的对话么?我有些吃惊。那么,他仍旧认为我是蕾妮兰多斯么?我是否应该继续扮演着这个角色...不不不,不行。看他的反应,蕾妮兰多斯对于冥界而言,似乎也已成了什么不可替代的存在。
我本心也不愿用着属于她的标签,既然已经做错了一次,我不应当再主动去涉这个雷。但是...对于阿莫眼中的那种复杂的神色,我有些好奇。如果有机会我倒是很愿意去听听蕾妮兰多斯在此处的故事,只是我现在仍有任务在身。
但是,我虽然没有必要主动去声称自己是蕾妮兰多斯,但是我也不必去否认吧。
至少暂时如此。我不想看到这个眼中闪着光的青年陷入失落。
“我知道,阿莫。”我点了点头,那个在我脸上不知道演示过多少次的微笑,自然而然地在我想要做戏的时候,显露在了我的面容,“我和萨尔...我们会好好谈谈的。”
虚伪。我在心中悄悄骂了自己一句。
“到了,殿下请进。亡灵殿里只有崔大人有座,殿下和这位阁下...只能委屈你们先站一会了。属下在外面等着,有什么事喊我就是了。”阿莫冲着我们轻轻鞠了个躬,脸上的神色似乎是轻松了不少。我点了点头,他便离去了。
亡灵殿中,仅剩我和安格两个人。
这个所谓的亡灵殿,倒是挺大。我略微估算了一下,这面积少说也有三个刘易斯父子的小别墅那么大。高度大约也有二十米左右,圆形的大厅正上方,亡灵殿的最高点,有一个向下悬挂的金质小雕像,似乎是一只像龙一般的生物。四周的墙壁上,将这圆形的大厅切割成了多边形的形状。每一面都被一大堆拥有一定厚度的书籍满满当当的塞着,几十面由金色的浮雕装饰的书柜,包围着这空荡荡的大殿。这时,我才注意到,我们进门正对着的方向,有一张檀木制成的案台,上方也堆积了不少的文件,后方,则是这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唯一的“椅子”。事实上只是一个坐垫,毕竟这案台也并没有高到哪去,若是正常高度的椅子,我想这个案台也该撤换了吧。
这大约就是那位崔珏的专属位置。
“还好么?你全身都在发着抖。”安格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是在他的提醒下,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为何,不停地颤抖着。这个地界不知为何让我感到剧烈的强压,让我对任何事物都无法隐藏的那种强压。
“我没事,有点喘不过气而已。”我摇了摇头,回身过去看着他。这才注意到,似乎在这大殿之中感受到压迫的并非只我一人,安格也有一些难以呼吸的症状,面色十分的苍白,“你没事吗?毕竟你是肉身来的这里...”
话音未落,便有一声咳嗽打断了我。我向前方伸去的手也因为这咳嗽声而悬浮在空中,不敢逾越。
“难怪我找不到他的信息,原来仍是活的。”崔珏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亡灵殿之中,手上还抱着几本深色的书。他将手中的书松开,书便自动地向着最近的空位飞去,自己进入了它们应去的地方,“那么殿下也是了?以活人之躯闯入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冥界的空气可是会让活人变成死人。”
听到他这么说,我下意识地看向了安格。我知道,只要我的双眼完好无缺,我的生命就得以维系。
可是他呢?他的脸色明明已经发青,却还是用着眼睛告诉我他不肯提早离去。或许我就应当强行将他送回魔界,毕竟没有我,任何人都无法打开王座之后的通道,就算他生我的气,那也是我回去后的事了。
可是回去的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他安全地回去。
深蓝色的双眼仍旧急切地看向着我,我早就知道我心中所思所想几乎不可能瞒过他,可是,留下对他来说真的好么?
我的手被在我犹豫的瞬间,被紧紧地拉住。那眼神几乎是请求一般,他对着我摇了摇头。
我无话可应答。一瞬间我心中竟有无比自私的想法,希望他就算会死,也应当陪我留下。
“殿下想在这待多久?生者在生命结束之前是不应踏入亡者之地的。”不知何时,崔珏已经走至了我的身后,他的双眼再度被白色的绷带所缠绕,上方仍旧被那诡异的纹样所覆盖。
“我来找人。”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找到了人,若是你们让我把他带走我就离开。还有...我不是蕾妮兰多斯,还是不要...叫我殿下了。”
“嗯...你说得是。”崔珏的口气中,似有几分失落。
“我要找的人名字是颜宸然,八月的时候来的冥界。你...对这人有印象么?”时间并不能浪费,我不知道安格的身子在这个地方能够维持多久。况且,撒那托斯对他还有着敌意,今日大约是对我的愤怒才让他无视了安格,但是以后呢?我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越是危险。
崔珏背过了身去,开始清点起了书架上的书藉。“这两年的亡魂比往年多上不少,若是要找一个亡魂,或许要多花上几天...我会帮你好好查一查的,才死去没几个月,除去婴儿,其他的亡魂大约都还在冥界。若是有什么消息..我会派人通传的。这几日,你先住下吧。至于你的这位朋友...殿下从前的屋子是唯一不被冥界的污浊所侵染的地方,若是你们不介意,她的屋子仍旧空着。我想,你用她的东西,她也不会介意。阿莫知道怎么去,你让他带你去就是。”
又是蕾妮兰多斯的...我有些不快。虽然我早就知道大概在这个世界,我也只能够仰仗着她所留下的一切去生存,但是不知为何我就是感到不快。
“好。”但是那却是唯一一个能够让安格安全的住所,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稍稍握紧了手中的那已经有些发凉的,属于安格的手,努力抑制着我自己身上仍旧不停歇的,细微的颤抖。崔珏听到我的同意,转过身回来,十分肯定地看着我。
“对了,还有一件事。”在我正准备向外走去,尽快带安格前往蕾妮兰多斯的旧居时,崔珏喊住了我们。我停下了脚步,等待着下文。
“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廖羽欣。”崔珏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神色,就像在说一件什么很普通的事一般,“但是若是你想在这里待着的话,若是不必要,便不要主动说出你不是蕾妮兰多斯这件事。对你来说会更方便,同时也...算了,这取决于你。我和主上二人知道就可以了,他那边我会去说说。如果你不愿意...怎样都可以。”
要我扮演着蕾妮兰多斯的角色?我眯着眼睛稍稍打量了下崔珏,他的神情仍旧没有多少波动。这似乎并不是什么请求,纯粹只是给我的建议罢了。我确实看出了,用着蕾妮兰多斯在这的身份,一切都会变的更加容易。而再他们替我找到颜宸然的下落之前,我似乎也不得不生活在这里。
在这个没有生者熟悉的世界,需要存活下的不仅仅是我,还有安格。在此时,从天而降的特权,我不应再与它为敌。但或许我可以慢慢地从这之中抽身,寻找到属于我存在的地位。
“嗯,谢谢,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未来如何我总归可以选择,但现在,这客观的存在,便是增多我选择的最佳方式。
“嗯。阿莫,带殿下回住所吧。”崔珏的语气中带着几份称赞,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明显的笑意。但我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注意他,身边的安格已经开始有些站不住,即将倒下。我不得不注意着,扶住他。
“是!殿下,这边请。”阿莫小跑着进来了殿内,对着我们鞠了一个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