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现场比羽欣想象中艰难得许多。现实不允许她停下脚步去难过,也不允许她去接受。
赤色偏偏在饥饿了一整年的血族面前出现,若非乔纳森全力阻拦,在卡罗尔恢复理智之前,现场的状况估计会变得更加糟糕。而光是锁住梅洛蒂的行动就已经耗去了羽欣全部的精力,更何况还要停住地上那如同残破人偶一般的躯体的时间流。
梅洛蒂在那之后,眼中就只是单纯的满足。不知她这过去小半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她的力气与魔力竟都能与羽欣相抗衡。努力想要逃脱的她似乎还想要抢夺走被挂在少年脖子上的人之音,只是那血染的人之音,在那暂停时间的结界之中,也只不过是静静地躺着罢了。
一下吃痛,大约梅洛蒂狠下了心。羽欣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臂落下的瞬间,飞速抢过了仍在结界之中休眠的人之音。见抢夺无望的梅洛蒂,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对...不对...”直到这时,羽欣才稍稍放松了紧绷了肌肉,任由自己跪坐在地上,摇着头,喃喃自语着。被强行灌下食物的卡罗尔也稍稍恢复了理智,不再向前冲去。被打破的时间结界又被身边沉默的乔纳森所续上,将冰冷的少年锁于时间的枷锁之中。
“尤里...尤里你出来...”颤抖着的声音之外,跟随着的是空洞的眼神,羽欣甚至不愿去拾起横在面前的左臂,只是颤抖着,呼唤着帮手。
但是,主人的生命力已经被榨干,任凭她如何呼唤,没有能量来源的人之音又该如何回应。
乔纳森似乎想要上前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收回了向前伸出的手,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上...上一次...他又醒过来了...”羽欣空洞的双眼,在回忆闪过的瞬间,燃起了些许希望。或者寄宿于他体内的那位人之音真正的主人,能够再次唤回他的生命呢?
但是羽欣所不知道的是,这一次,那寄宿于少年体内的回响,再也不会出现。回响之所以被称为回响,只不过是过去记忆所织成的残影罢了。既已冲破过一次生死的法则,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度挽回的了。
如果不是自己...他就还会好好地活着,自己为什么要让他接触人之音,为什么要拜托他来救人。羽欣的脑中,自责的念头缓缓地出现,不停地吞噬着已无任何屏障的她,啃咬着她的理智。
这是我的责任,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羽欣的脑中,不断地浮现着这样的字句。
“安格呢?他不是在楼下守着吗?他不会让人随意闯入的...”乔纳森的话,使得大脑已经陷入空白的羽欣,瞬间惊醒。是啊,安格是不会让人随意闯入的...
安格在哪里?
赤裸的左臂已经从破碎的袖口中生长出来,断裂的骨头也已自己接回。但羽欣却顾不得那新生的组织带来的酸痛,向外奔去。
巨大的阵法在客厅中央放着光芒,熟悉的那抹深蓝中间,带着极端的痛苦,那双蓝哞的主人被木制的钉子死死地固定在阵法正中央,身体被从那木钉之上蔓延而出的咒文所包裹着。
他看见了她,他似乎想说些什么,那双漂亮的眼睛之中似乎也被什么东西所入侵,但最终,他只是嘴唇张合了几下,便被察觉到他意识活动的咒文所缠绕。
紫色的符文。不知梅洛蒂到底是从何处习得,咒文的颜色往往代表着施咒者魔力的强度,以及咒文本身的强度。紫色,则是最为纯粹的魔力的颜色。尽管是身体由魔力所搭建起的羽欣自己,都不一定能够施展出紫色的法阵。
强大的灵压,试图阻挡着除去自己主人之外的任意外来者的入侵。尽管难以呼吸,羽欣所能做的,也不过是顶着那巨大的压强,一步步向前走去。越靠近中心一步,那压强便强大一分。
只要接近中心就好了。羽欣对着自己说。
空气在那灵压之下变得稀薄,肌肤之上仿佛有千万把利刃割着,右手直直地伸向仿佛永远无法到达的前方,然后,攥紧。
因魔力产生的灵压,由于不同源的魔力形成的空洞,突然出现了空洞。伴随着那细小的空洞出现的,是像锁链一般,不停扩大的破洞。压强开始渐渐的减弱,阵法开始变得零落。
木钉被奋力拔出,阵法也随之消散,白皙的双手慌乱地尝试覆盖住被鲜血所占据的伤口,但却被赤朱所染红。
“特里维亚,我们应当干涉么?”狄安娜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的手,轻轻抚摸着那连结着界域的丝线。
“还没到时间...”特里维亚轻轻摇了摇头。她的身体又慢慢地融入了繁杂交错的丝线之中,大约是继续去探寻未来的可能性了吧。
其实,那个人类的孩子实死去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他的魂魄仍存于世,总有一日,冥界会再度将他置于现世之中,如此,只要在安排他们再会就是了,一切都可推迟,一切都可等候。羽欣的身体早已被观测者们重塑成了不死身,等候冥界的动静,于她而言绝不会是难事。
只是,另一个孩子或许等不起。
那个孩子的身体早就应当破灭,生活至如今,已经是打破了法则所致。若是那孩子的身体彻底损毁,那么精神也会随之湮灭。如此,就不得不再去寻找替代品了。只是那孩子的创造者,只怕没那么容易再被我等欺骗,引导了。
现世的时间仍在流动着。我等所能做的,只有小小的干涉,以及静默地观测。完全地时间停止与倒流,这是无法被完成的。
冥界。我悄悄地,在她们所不知的频率之下,将信息传递至了羽欣的潜意识。这原本不是我应当做的。生离死别,甚至于更加重要之人的消亡,在这万年之间,我见过无数。只是对于她,她于我,总是特殊的。我的信息,或许她能明白,或许她不能够参透,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能够改变这一切的,只有她自己。
安格的双眼稍微回复了点光茫,但就算是如此,羽欣也不敢停下手上的疗伤。直到最后一丝肌肤覆盖回了本位,颤抖的双手才能够停下,无力地垂在身侧。呼吸道仿佛被什么梗阻着,视野也如同被什么所屏蔽着,停下咒文的羽欣,紧紧地拥抱住了仍躺倒在朱红花朵之上的安格。
“幸好...幸好...”眼泪终究还是迸发而出,就如同身体的力量都被抽干一般,羽欣无力地瘫倒在了安格的身上。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后背,不停地蠕动着双唇。
悬在空中的那只手,终究还是搭上了少女的后背。颤抖的身躯,在那只温暖的手的抚慰下终究还是有些舒缓。
冥界。我再度传递着,愿这信息能够透过悲伤,到达她的意识之海。
冥界。她无意识地重复着。
冥界。冥界。冥界。我避开着观测者的注意力,为她送去信息。
冥界。冥界。冥界...?无意识的重复,成了有意识地聆听。悲伤稍稍从羽欣的身体之中抽取了几分,她,不可置信地坐起了身。
“你刚刚...说什么?”仍旧躺在地上的安格,面色仍旧憔悴。苍白的发丝沾染上了地面上的赤色,但仍旧无法使他的面容看起来拥有几分血色。
“我说...冥界...我可以去冥界...”紫色的瞳孔终于恢复了几分光彩,震惊还未褪去的面容,看向了通向后院的那扇紧闭的大门。
那里可以开启前往魔界的门,或许,魔界里有通往冥界的道路。羽欣的脑中不住地想着。
既然那一日,冥王可以来到魔界,那么,我也可以前往冥界。她想。
原本无力的双手纂成了拳头,颤抖的身躯也稍稍地稳定了下来。
“安格,替我看守好他的身体。我要回去寻找进入冥界的方法。”平日温柔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静,“是因为我,他才变成这样。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他值得普通的生活。我需要去冥界,让他回来。”
裸露在外的左臂上方,隐隐地,能够看清魔力在聚集,足以打碎空间的能量在羽欣的意识之下焦聚,被撕裂的空间,前往魔界的道路正在缓缓显露。
“不行,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让生者跨过界限的方式,唯一的方式便是死亡。若是你死了,谈何将已死之人的魂魄接回?”丝毫不需要猜测,安格自然是反对的,但奈何刚刚复原的身躯根本无力坐起,他只能咬着牙,微微撑起自己的身躯。
冰封的屏障赫然出现在了被撕裂的空间之上,将入口死死阻挡住。
“让我过去,安格。”羽欣的眼中不再有其他的情感,若非我已知那枷锁早被悲伤与绝望冲破,我或许会被她的神情所蒙骗。她在想着什么吗?我不知道。我听不见任何来自她内心的声音。
“...那我和你一起去!”
有些绝望的嘶吼,让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羽欣,眼中燃起了些许光芒。
但是下意识地,她摇了摇头。无法阻挡的是一颗如珍珠一般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了地上。
“不行...我需要你替我看着他的躯体,在一切如常之前不要让他的家人起任何疑心...我不能...不...我只能自己去。”羽欣的声音有些颤抖,自己在害怕什么?自己在抗拒什么?羽欣不住地问着自己,但是却没有任何的答案。
“我会替你看好那个人类少年的。”
有些虚弱的声音,自扶梯传来。卡罗尔的面色明显红润了许多,但是似乎也未从刚才巨大的惊吓之中恢复。有些混沌的瞳孔,似乎仍被长眠所绑架着,但是却异常坚定地向着羽欣的方向看去。
“这是我们欠你的,我和乔纳森会稳定住他躯体的时间流,你们去做该做的事...还有,这个东西你或许带着比较好。”
金色的物件,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在用双眼确定那是什么之前,羽欣的手已经接过。这熟悉的触感,不需低头她也能知道,这是人之音独有的材质。
手中的人之音上方,仍被赤色所沾染,触目惊心的红,仍旧让羽欣的心头一颤。
“谢谢...拜托你们了...”羽欣将身体转向卡罗尔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向了安格的方向。
看着那双写满了担忧的深蓝瞳孔,羽欣不忍。若是接下来因为自己而出事的是安格,当如何?这个问题,突然窜进了她的心头,令她一惊。
原本已向他伸出的手,在那恐惧的包裹之下,几欲收回,完好又美丽的面容,在她的眼中竟是即将破碎的模样,就像是楼上所躺着的那个少年一般,仿佛那便是他未来的结局。
“你要答应我...”少女微微启动双唇,声音如同被尖锐之物划过的碎片一般。
那如同雕塑一般完美的面容,静静地仰望着,凝视着自己。深蓝色之中蕴藏着的,仅有“希望”二字。
“不要死。你不能死。无论如何都不能。只要你现在,拉着我的手站起,那么从今日往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你不能死,不能在我之前,更不能因为我而死去...”那颤抖的手上,浅紫色的咒文开始慢慢地浮现,自手臂,向着手指的方向沿伸而去,末端一直延伸至空气之中,等待着另一方的回应。那是用以缔结誓约的咒文,对此毫无意识的羽欣,竟在对此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催动了这咒语,“你...听到了吗?”
似乎是辨认出了那咒文的用途,不知为何,安格竟松了一口气。原本焦急的眼神之中,竟有了一丝轻松。
“我听到了。我答应你。”
属于他的温暖的手,覆盖在了被咒文包围的冰凉之上,咒文贴合上他的手臂,然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