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欣并没有理会手机的再次震动。
她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蜂窝数据的开关关掉,检查了一遍闹钟的开关,然后将手机再度放回枕头之下。
春天的夜晚其实有一些燥热,住在宿舍的女孩们有些已经在自己的床铺上放上了凉席,羽欣也不例外。虽然她自己的身体在一个月前,已经不再是那么的畏惧温度的变化,但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的反常,她还是早早地跟随着许多舍友,铺好了竹席。
条纹状的竹席在侧躺着的她的皮肤上压出了一道道红色的印记,羽欣用手指,轻轻的抚摩着自己皮肤上的这些痕迹。
这或许是她难得的能够告诉自己,自己还有着碳基生物的外貌的时刻吧。
在重塑过后,自己的身体便成为了完全的能量体。平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不敢让人接触到自己,生怕自己的身体突然像流体一般变换了形态,虽然不曾发生。
她又跟随着脑中所获取的知识,一件件地,审视着在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
第一件被她所审视的,便是那所谓的魔王职位。
魔王于她来说是什么呢?羽欣总是不住地想着。最早,是被迫拥有的名号,她为了保命,也不得不去接受这被迫所拥有的地位。她其实对于做什么领导角色并非没有经验,只是不是出于自己本愿的角色,她实在是不愿意去担任。
但是那无数的,被迫进入她脑中的知识却在某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潜移默化之中,让她对于这个角色不再感到反感。
这是为什么呢?她在问着自己。
大脑之中的文字总是不愿意在她的要求之下变得有趣,她暂时无法画出自己的思维导图,只能遵循着本能。
客观事实堆砌之后的本能大约是最能值得信赖的吧,她尝试着说服自己。
所以在过去的一个月,她逼迫着自己花时间在魔界生活。说实在的,在没有魔王的一百余年中,贤者会已经替代了魔王执行了大部分的职务,而她顶多只能算是一个吉祥物。好多次,在她提出自己想要提供帮助的时候,都被贤者会的人一口回绝。而明明应当是魔界拥有最高职位的她,早就被架空。她只能尴尬地露着微笑,向他们道谢,然后告别。
脑中也并非缺乏政治斗争的知识,只是以羽欣本人的观点来看,多人执政集团对于这种小社会并非有多少坏处。而她所想要的,也只是让自己有一些话语权,至少能和自己的上一任魔王拥有相近的地位,而非如今的花瓶,她便是十分的满足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因为自己的实力和外貌,自己居然在魔族的群众之中也有了一些支持者,这倒是让她觉得十分的奇妙。魔族并非一个没有科技的社会,同样的,他们也有社交网络,有通讯工具,所以,当安格第一次向她展示某大型论坛之中,关于她与贤者会相关话题的骂战之后,羽欣也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还有对于安格,她对于他有种突如其来的无条件的信任。她总是尝试去理解,到底是脑中的什么让她对这个人竟突然卸下了心防,但是她也无法解释。
“这种虚假的全知全能,真的是一点帮助都没有。”她不由得小声嘀咕着。
“当然没有帮助了。”不知何时,她的四周突然陷入了黑暗,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时间仿佛停顿了下来。
“是谁?”羽欣不由得警觉起来,四周原本正在谈笑的声音突然消失的违和感令她感到毛骨悚然。她的本能告诉她,这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羽欣好绝情...”黑暗之中传来的软软糯糯的声音,令她松了口气。原本已经做出的防卫的姿态的她,也将自己举起的手放下。“梅洛蒂,你不要吓我...”
梅洛蒂从窗台上翻跃入屋,手上举着一把小扇子,轻轻遮住脸,做出抽泣状,“妾身还以为,羽欣要抛弃妾身呢。”
直到现在,羽欣其实还是有些不习惯梅洛蒂说话的语气。只是,当她知道自己和梅洛蒂交流一直是靠着某种心灵力场的自动翻译之后,心中才稍微有些觉得正常——梅洛蒂作为千年前的魂魄,完全不会说现代的人类语言,她一直使用的都是陈旧的妖族语言,并用自己的力场来传播到别人的脑中。
这种力场在范围外的人,听着他们的对话就如同加密通话一般诡异。而力场内的接收者,如果听到了自己语言中没有的话语,也会被自动转换成自己语言中意思最相近的短语。比如,梅洛蒂常用的自称大致都是妖族语言特有的女性自称,而在人类的语言中却只有少数的语言拥有这种女性的自称,听起来别扭也是正常的事。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时间法术的?”羽欣有些好奇,过去的一个月,梅洛蒂都不怎么出现在自己的生活范围内,她之前也不曾见过梅洛蒂有这种能力。
“这是人之音的能力,作为一个表状的器具,妾身想着他至少该有这种功能吧,就试了试。”梅洛蒂兴奋的伸出手,向羽欣展示着,“这也是妾身第一次用时间法术呢,效果真的不错!”
“好啦,你快去给替身放上记忆体吧,一会要是范围外的人进来了这术法可就自己破了。”羽欣笑了笑,说道。
“嗯呢,这就去。”梅洛蒂从怀中掏出一个球状体,轻柔地放在了被被子包裹住的“丁月”额头上。原本发着光的球状体,在几秒过后,便融入了替身的身体内。
“啊对了,人之音,暂且帮妾身保管一下吧,妾身出去避避风头这段时间你们也好做事。”梅洛蒂抬起身,将手上的怀表解下,放到了羽欣的手上,“放心,妾身已经在里面暂时性的放了我的东西,所以他暂时不会缺粮,可以好好工作。”
“嗯,那你先去躲着吧,我来解除术法。”羽欣也将人之音缠在手腕上。她的脑中的知识告诉她,这是能够将人之音的功能最大化的佩戴方式。
术法接触过后,羽欣默默地紧了紧自己身周的被子,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有任何异样。
她在被紧紧包裹着的空间中,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右腕。
无数和人之音相关的词条在一瞬间从她的大脑一闪而过,尽管周围十分的寂静,她的脑中却是嘈杂无比。她觉得有些厌烦,便闭上了眼睛,强迫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
呼吸的规律的节奏带着她的意识向前走着,她伴随着呼吸,伴随着不再嘈杂的思维,进入了睡眠。
“不——”女孩的手被一个看不清脸的男子紧紧的抓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哭泣,她分明就是感觉到,从自己的内心之中不断涌出的悲痛已经占据了她的全部。
羽欣有些呆滞,自己在哪里,他们又是谁。
她看见那个男子的手上,举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的刀刃是黑色的,匕首的刃如此的锋利,仿佛一根发丝掉到上面都会断裂。
她也分明就是看到,那个男子的眼中,眼泪就像那女孩一样,不停的往外流。
男子的嘴唇轻轻动了几下,她感觉这个男子说了什么,可是周围不知为何如此的嘈杂,她听到不知从何处,有人在尖叫着,那凄惨的尖叫声让她无法专心于当下。匕首离女孩越来越近。
“不要!”羽欣想要叫喊,但是自己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意识到,自己无法动弹,无法去救下这个女孩。
女孩跪在地上不停的求饶,她看见女孩的嘴唇不停地动着,她却听不清女孩的声音。她感觉到痛苦,生理上的痛苦,她感觉,这一切似乎要将她从这世界之上剥离。
手腕一痛,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女孩细小的手腕流出,但是羽欣也能够感受到同等的疼痛。她感觉,大脑中仿佛有一根弦断裂了,耳朵的鼓膜之间仿佛被牵引了起来,“啊——”那是女孩的尖叫,但是又仿佛出自她的口中。她没有想到,原来自己的嗓子也能发出这样惨烈的叫声。就在那一瞬间,仿佛自己与女孩合为了一体,羽欣的神识突然间变得诡异起来。
身体被束缚的女孩并不能够倒在地上,她的身体被强迫着半跪在那男子的身边,眼前,蜡烛上的火光跳跃着,手腕上,深红的鲜血缓慢的流出,似乎滴落在了什么东西上,她没有认真地去看,只觉得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
“住手!”一个清脆的女声传入了她的耳中,是谁?是谁的声音...她感觉自己的感官正在越来越模糊,隐隐约约看到了眼前的墙壁炸裂了开来,一个身穿全白战服的女子,出现在了那个大洞之外。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的能量在一点点的流逝。
她渐渐的听不见了,那个女人的衣服不知为何,似乎被什么弄脏了。而此时,她的脑中出现的并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想要帮那个闯入的女子清理干净那些污渍。她听不清,这个女子在和那个男人争论着些什么。她的脸上带着悲伤,他的脸上则仿佛不曾悲痛过一般,露出了决绝的神情。
剧痛再次从手上传来,她看着眼前的鲜血,这次是鲜红色的,从她的手上喷射开来。
“真是美丽啊...”她听见一个声音如此说着。
最后的最后,她似乎又成为了那个女人,她蹲坐在女孩的身边,她能感觉到,自己所在的身躯的主人正在哭泣,她在祈求着什么。
那地上的女孩还活着吗,她不知道。这个世界变得十分的不稳定,她觉得有些眩晕。
嘀嗒,嘀嗒。然后,再次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