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璌一语惊醒梦中人,伏子楚呆望着她,一时语塞。
平民百姓遇上芝麻绿豆点大的事都最好洁身自好,尽量与自己撇清关系,更何况这一宗杀人惨案。
“这两起案子是否互有关联,眼下也只能从新案开始着手调查。小王爷,玉兰是你的地盘,查一查和刘家有关系的人里,是否还曾和祝府有过关联,有助于我们缩小凶手的范围。”唐璌直言。
“和刘家人有关……那是要八个人都查啊?”
“祝府出事时,三个孩子还未出生,可以略过。除此之外,除了男主人刘大壮,还有其妻,其妹,以及父母二老,都需要一一详查。杀人的法子有那么多,为何偏偏用这种极端又吃力的方法?其中总该有些缘由。”唐璌瞧着伏子楚有些为难,又道,“查案和鉴宝是一样的,都要目光如炬,心细如尘,倘若只是走一遭现场,问两声邻人便能抓到凶手,那还要提点刑狱司做什么?衙门里一个小小的捕快都能头顶青天了。这不辞辛劳的奔波,颠来倒去的调查,如同嚼蜡一般从诸多线索中抽丝剥茧,才是查案的本质啊,不是么?”
唐璌此言,伏子楚是认同的。他下意识地颔首,又突然觉得自己被人带着走,赶紧清醒了些,嘴硬道,“这些道理谁人不知。要你教我。你口口声声说要不辞辛劳,自己还不是在这花船上享受。”
唐璌毫不动气,只是笑得很好看地,望着这个一腔热忱的安城王。
“白天的时候,小王爷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她问道。
“哦,有。”这安城王说来也奇怪,明明觉得这两人不顺眼,却又不知为何的,不知不觉就上了这条贼船,这会儿唐璌问起,他便想起来,回她道,“我先前觉得是不是邻里之间没讲真话,是因着什么事积怨已久,一伙人趁夜同谋杀人。不是没人听见动静,而是所有人都是共犯。”
唐璌听完颔首赞道,“小王爷机敏。”可言罢,她又话锋一转,“但这起案子,确实是一人所为。”
伏子楚对唐璌的笃定显得有些惊讶。
“你为何能够料定?”
“这个么……”唐璌话到嘴边,眼珠子转了转,又吞了话头,反问,“玉兰算是六道的商贸重城,府台衙门不算,还有直属的提刑司,怎么查个案,还需要小王爷出手?”
唐璌知道伏子楚是背着长柳公主在偷偷查案,本以为是稚子天性,但方才看过卷宗之后,心下对这过于简洁粗糙的案卷内容也是有些疑问的。
玉兰下至捕快仵作,上到各县令,再到郡守,能接受这样一份卷宗,真是不知道该说玉兰的官府是能力差,还是不作为。
而玉兰的刺史,正是安城王的姑父,长柳公主的驸马,尚伯。
伏子楚这满腔赤诚的背后,恐怕也有所隐情。
“……”伏子楚闭口不言。
“璌璌操这闲心作甚。”边上一直没有发话,低头剥着水果的简良此刻出声朝唐璌递过去一条胳膊,“来,吃葡萄,可甜了。”
另一边的简枫看看简良手里签好的挑了籽的葡萄,再瞧了瞧自己盘里剥到一半的,干脆不剥了,擦手看书。
伏子楚怔怔看着唐璌吃下那粒葡萄,突然反应过来,惊呼,“你真的是唐璌?!如意馆的唐璌??”
唐璌以一种感到莫名其妙的眼神回望年轻的安城王,似乎在说,不是早就介绍过了么?
“对啊。”
她当然没有这么说,因为看伏子楚的神色,她有预感,是有客上门。
“如意馆的风难道都能刮来小王爷耳里?”她笑道,“怎么?”
伏子楚这一次是好好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末了一拍大腿,“哎哟我真是头猪!”
铜鎏金的烟杆和不寻常的衣装,他怎么早没想起来呢!
既然如此——
“唐馆主,那我可得找你做笔买卖。”他说着竟坐去唐璌身边,硬是将简良往外挤了挤,朝唐璌双目发亮。
唐璌不知如意馆的口碑是如何辗转到伏子楚耳里变得这般值得信赖,但也不置可否,侧身莞尔,“愿闻其详。”
“我和你说啊,都是我姑父。”伏子楚说起这事,竟有种苦大仇深,少年老成之感,只见他摇头惋惜,“我姑父哪哪儿都好,但就是一介文官,摆在刺史的位置上,斗不过官场那些人,也理不顺朝廷这些事。”
“所以这些大案,要案,小王爷是想亲自查实,帮助尚刺史巩固政绩?”
“是啊!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三叔从前是因为在玉兰没有亲信,所以才破格让姑父一直留任,可玉兰虽商贸繁荣,治安却一直在诸郡末流,除了北境霰国边的云杉城和南边的扶桑,就属我们玉兰最次了。”
伏子楚说罢叹气,“想以前老千彰王还在的时候,红叶城也不曾太平,现下国泰民安,玉兰的问题也就暴露无遗。我听说三叔打算让那个乐再临接任玉兰刺史,要不是逼着姑父左迁么。”
“既然明王早有打算,刺史大人又不适合这份官位,离任不是皆大欢喜?小王爷为何愁眉不展?”
“当然不好!”伏子楚一口回道,喝了口茶,又同她分析,“你想啊,我三叔人好,但济安那些个朝臣就另当别论。三叔疼我,自小就加封我为亲王,还给了我一块狻魔令牌用以傍身。可是我姑姑什么都没有,下嫁姑父之后虽然远离朝堂,但无权无势,我祖母去世之后,她在朝中就只剩我姑父能够依靠。要是我姑父连一城刺史都当不了了,要我姑姑如何是好?”
“所以,这刺史,我姑父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伏子楚说得无奈又坚决。
唐璌闻言挑眉。
安城王是先贤王长子胤王的孩子,是翟太后的嫡孙。
长柳公主同胤王是一母所出。
而当今圣上明王伏宿,是先贤王三子,为良太后所出。
伏子楚虽为嫡孙,但至今手中没有实权,遑论兵权来了,他的这番考量,不是没有道理。
这孩子是为家人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