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秦之向没有来医院，周一晚上给许妘妈妈打了个电话。
蒋静雯对着手机说了几句话，将手机交到许妘手上，“云云，你同学找你。”
许妘将手机举到耳边，依旧是躺着不能动。
“喂。”对面的人没说话。
“秦之向？”很好猜。
“嗯。你还好吧？”
“我还好啊，不过还是不能动。”
“我爸妈和校长申请了转班，我明天起就转到八班了。”
八班？一年级里风评比较差的班级。
“为什么是八班？”
“进了八班，以我的分数不会拖低班级平均分，学习压力小，学舞的时间也更宽裕。”
沉默半晌，许妘释然，“好吧，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就好。”
挂掉电话之后，秦之向总觉得胸口闷闷的。这种感觉有点类似，小时候玩得很好的小伙伴，突然有一天就不在身边了。
平时和他不熟的人看他总觉得不好相处，可他只是比较慢热、不爱说话，所以能玩到一起的人他都特别珍惜。
秦之向觉得，许妘就像个偶尔捡到的玩具，陪伴了他一段时间，结果一声不响就被别人抢走了。
这个十二岁的小朋友，并不能很好地排解自己的情绪。
他坐在书桌前发了一会儿呆，随后用掌心擦了擦眼睛，体会到了久违的寂寞。
——————
许妘在病床上躺了七天，期间秦之向再也没来医院找过她，倒是老欧在周六上午来过一次。
本来老欧只是本着慰问学生的心情过来的，还很善解人意地提出来了更换体委的建议。
这个时候的许妘没有很激动，反而和老欧商量起另一件大事。
......
睡过午觉后，许灿阳推着轮椅进来，医生给许妘检查了腿部的恢复情况，并告知她可以下床，依靠轮椅和拐杖进行活动。
医院住院部楼下有个安静的花园，许灿阳推着轮椅，带着许妘在那里散步。
自车祸后，两父女第一次有了独处的时间。
许妘没了以往的不耐烦，甚至主动问起：“爸爸，你和妈妈的离婚手续，办得怎么样？”
好吧，她的确不怎么会说话。
许灿阳在后头，沉默片刻，“爸爸妈妈想等你出院了再去办。”
许妘在心里叹了口气，“我无所谓的，反正都是迟早的事。你和妈妈因为我住院，休了那么多天假，不如趁着这个时间段去办了吧。”
见许灿阳没有动，许妘自己摇起了手轮圈，停在花坛附近的座椅边上。
“爸爸，坐这里吧。”她示意许灿阳坐下来。
天色接近傍晚，没了白天的热气，反而微微吹起风来。
“其实，刚开始知道你的事，我很愤怒。”许妘斟酌着措辞，“除了愤怒，还有绝望。”
她陈述着许云的心事，这个女孩子孤独的困境。
“我记得，你和妈妈曾经有过非常相爱的时光。那个时候的我，在爱的包围下长大，很幸福、很快乐。”
“但后来，妈妈变了，你也跟着变了，然后终于有一天我也变了。”
这个变化没有人比许灿阳更了解，因此他也成了其中最为煎熬的人。
“这个家不再是承载爱的地方，而是变成了囚困我们三个人的牢笼。”
许灿阳的思绪跟着许妘的话，开始飘远，眼底充满悲伤。
“我曾经极度抗拒你和妈妈离婚。因为我不能理解，一个家怎么可以没有了爸爸或妈妈。”
许妘一直很平静，倒是许灿阳忍不住红了眼眶。
“经过了这些事，我现在也渐渐明白了些事。”她露出微笑，“我真正需要的，是你们还爱我。”
许妘伸出左手，握住许灿阳颤抖着的右手。
“爸爸，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的懦弱和背叛。”握着的手越来越抖，显得他很不争气。
“我愿意相信，没有了我们，你会过得幸福。”
“同样的，我也相信，没有了你，我和妈妈也能过得很好。”
说到底，这是三个可怜人的故事，就让许妘这个局外人为它画上句号吧。
“所以，我们不要再见了。如果我们注定不能成为一家人，牵绊再多也没有意义。”
她静默两秒，“妈妈也会懂的。”
许灿阳用力抹了把脸，颤抖着声音说：“小云，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他自嘲道：“你长大了，可爸爸妈妈还没长大，才会让你受那么多苦......”
许妘瞄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某个身影，微微翘起嘴角。
“趁现在长大还来得及。以后要学会做个顶天立地的爸爸，对弟弟和阿姨好点。”
虽然只隔着门见过一面，但能看得出那个女人是个随和的性子，小男孩儿也很乖巧。
在这两个家庭之间，只有许灿阳一个人扮演着“恶人”的角色。
结束谈话之后，许妘说想一个人在附近转转，就让许灿阳先离开。
许灿阳也没有说什么，把许云的手机交给她，嘱咐她有急事打电话。
看着一男一女离开的背影，许妘忍不住感慨：“这个世界真tm乱。”
——————
住院的日子过得特别慢，而且特别无聊。
虽然许灿阳和蒋静雯两个人，每天都会轮流到医院照顾许妘，但许妘真的觉得没啥好聊的。
打开电视台，不是看还珠格格、西游记之类的暑期档必播剧，就是时下热门但许妘上辈子看了N+1遍的剧。
“我恨呐！我恨我自己怎么就是个电视剧儿童呢！难道就没有我没看过的剧吗？？”
把所有电视频道转了N次，许妘忍不住发出自己内心深处的呐喊。
坐在一旁削苹果的蒋静雯抬起头，看了看电视的内容，对她说：“云云，这不是最近刚开始播的古装剧吗？你在哪里看过的？”
许妘有气无力地垂下拿遥控器的手，蔫蔫的，“呵，梦里......”
蒋静雯被她逗笑了，嗔她：“你这孩子，一套一套的。”
许妘：......
就这样，又熬过了一个星期，许妘的颈托终于可以卸下了。
当颈托离了脖子的那一刻，许妘感受到了久违的名为“自由”的气息。
她兴奋地抓住医生的白大衣，“医生！我可以出院了吗！”
医生盯着自己被抓皱的衣角，眉头夹得死紧。
“今天可以出院了，不过平时要注意脖子的使用，尽量不要大幅度地转动脖颈。”
“嗯嗯！”许妘睁大闪亮亮的眼睛。
“还有，你的脚伤得比较重，石膏还不能拆，每周末都要过来复诊。”
“嗯嗯！”复制粘贴的同款表情动作和语气。
医生决定忽视患者，转头叮嘱家长：“家长平时要多注意观察孩子的情况。”
蒋静雯笑着点了点头，向医生表达了谢意。
回到家里，蒋静雯钻进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许妘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电视还在播着那部大热的古装剧。
许妘看着电视屏幕出神，想起当时刚重生醒来的场景，和现在重合在一起了。
这份温馨极为相似，但又有了些改变。
饭桌上，蒋静雯一个劲儿地往许妘碗里夹菜，“云云，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捧着这份沉甸甸的爱，许妘埋头苦吃，不忘礼尚往来，偶尔夹几根菜进蒋静雯碗里。
比起许妘没心没肺的样子，蒋静雯显得要有感触多了，她看着许妘的眼神除了关爱还有几分感慨。
“云云，这个家以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你会不会觉得寂寞？”
吞下嘴里的食物，许妘放下了筷子，握住蒋静雯的手。
“妈妈，两个人的幸福也能很强大的。”她眼里满是坚毅，“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
蒋静雯没有再说话，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催促许妘继续吃饭。
许妘觉得自己活得像个情感导师，必要时候给两个不成熟的大人打几针鸡血，成长的道路尤为艰难啊......
晚饭过后，许妘觉得要给蒋静雯一些爱的鼓励，提议两人一起到阳台坐坐。
这个晚上，月亮特别圆，星星稀稀拉拉地挂在天上。
虽然差别很大，但这的确让许妘想起，当初在敦煌露营时看到的景色。
“妈妈，你去过敦煌吗？”她看着天空，谈起了不着边际的话题。
这个年代，去敦煌旅游还是比较小众，蒋静雯作为一个工作狂，连休假都很少，更别提旅游了。
说到这里，蒋静雯的愧疚一下子涌了上来，“妈妈这些年太忙了，都没来得及和你一起去走走。”
许妘摇头，“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时间，而且只要是我们两个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的。”
蒋静雯稍稍被安抚下来，她盯着许妘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眼底有些疑惑。
“云云，妈妈觉得你长大了不少，像是一下子就成熟了。”
她伸手轻抚许妘的头顶，将许妘的刘海撩拨到耳后。
许妘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到，只是垂眼思考两秒，轻轻勾起嘴角，看向蒋静雯。
“妈妈，至少我比以前更快乐了，这就足够了。”
褪下锋芒的蒋静雯，比许云更像个小女孩。
她看着手中挑起的一根银丝，满眼都是心疼。
“你今年才12，就有白头发了。”眼泪说来就来，“妈妈对不起你。”
这夫妻俩，认错态度倒是一致的认真。。。
许妘献出自己的怀抱，很不熟练地拍了拍蒋静雯的后背。
“没关系，都过去了。”
许妘越是冷静，蒋静雯便越觉得自己有错。
“我没有资格做你的母亲。我不仅自己想死，还想带着你一起去死。”
蒋静雯开始抽噎，这是一种与儿童相近的表达情绪的方式。
许妘咽了下唾沫，“如果这是一则社会新闻，我会很厌弃一个母亲作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行为。”怀里的躯体开始颤抖，“但这是我的家务事。”
许妘扶正蒋静雯，双手用力地握着她的肩膀。
“妈妈，我们是家人。共同承担犯错的后果，才叫家人。”
蒋静雯被这句话套住了，用力地圈住许妘，忍不住放声哭泣。
许妘靠在她的肩膀上，眼睛望向那一轮圆月，思索着原来中秋节也快到了啊。
难怪今晚的月色如此迷人。
如此撩拨人的心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