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人当中,最重要的人际关系集中体现在家庭里。奴隶的婚姻和奴隶的家庭关系是没有法律地位的,但通常都能保持几十年,如果不是终生的话。这种情形普遍地存在于整个美国奴隶世界,在各个地区,在乡下或城镇,在田间奴工和家庭佣人当中,都是如此。
因为具有白人血统的人在“自由的有色人”当中比在奴隶当中来得普遍,所以肤色较浅的黑人在本族获得突出业绩的成员当中,长期来就占有额外的比例,致使白人和黑人都把这些人的成就归根于以白人血统为基础的混血基因的优越性。
ETHNIC AMERICA: A HISTORY
美国黑人是在违反其意志的情况下被强行带到美国来的唯一种族。他们来自一个比欧洲还要大的幅员辽阔的大陆,他们当初操着多种不同的语言,代表着多种不同的文化。在长达两个多世纪受奴役的过程中,他们许多固有的语言和文化都消失了,他们身上的基因差别也融混到了一起(并掺进了相当大成分的白人基因),从而形成了美国黑人--一个属于新世界文化和人种的产物,而不是任何非洲既定民族或文化的直系后裔。
所以,美国黑人属于最古老的美国人之列,他们的文化传统乃是一个几乎完全在美国土壤上形成的传统。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来说,黑人又属于最年轻的美国人之列,他们作为独立存在的自由人,只是到了废除奴隶制的1863年才开始进入美国的大社会。经过大规模的内部迁徙,他们进入美国都市的时间还要晚,以致许多(甚至大多数)黑人今天在其生活的都市世界里只不过是第二代而已。从这个意义上说,今天的黑人与100年前的爱尔兰人处在类似的位置上。总而言之,在时间上要确定衡量美国黑色人种进步的起点,并非易事,可因特定的问题而异。
尽管非洲人在美国是混血的,但非裔美国人也是有差别的,此种差别不像其他种族那样是按照固有的祖先文化形成的,而是按照他们在美国历史上的不同经历形成的。获得自由的时间是关键性的差别。虽然大多数美国黑人因1863年的《解放奴隶宣言》而获得了自由,但此前已有50多万黑人早就是自由人了。这些“自由的有色人”有他们的历史、文化和一套价值标准,这使其子孙后代直到20世纪都有别于其他黑人。还有人数不多但颇为重要的第三部分黑人,他们主要来自西印度群岛,他们也有其极不同于其他黑人的经济和社会历史。
非洲
尽管很少有或根本没有什么非洲文化在美国黑人当中被保存下来,然而非洲的大批民众究竟是怎样,又为什么会被虏获并被送到西半球来充当奴隶,非洲的历史与此并不是没有关系的。虽然非洲大陆比欧洲还大,但其海岸线却没有欧洲的海岸线长,因为非洲凹进其海岸的天然港口并不多。非洲的河流受到地形和四季变化的制约,只能断断续续地通航。茂密的原始森林和无边的沙漠,更给大陆内部的交通和联络增加了困难。处在悬崖绝壁和高大山脉之间的狭窄海岸平原,局限住了沿海居住区的规模。这就使该大陆的人们各居一隅,相互隔绝,操着800多种语言,分成无数的部落。身处此种状况下的人们在政治上和军事上易受攻击,为外人将他们大批虏获为奴提供了机会。
非洲的伟大文明发祥于地理障碍没有上述那样严重的地区。4000英里长的尼罗河大体上可全线通航--为古埃及的文明提供了经济和社会基础。沿地中海一线的港口和通向亚洲的陆路,也使非洲北部发展起比撒哈拉以南地区更大更复杂的国家。该地区更为团结且强大的民族--阿拉伯人--成了第一批奴役非洲黑人的克星。
奴隶制早就存在于非洲各部落之间,正如千百年来就存在于欧洲人当中一样,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和罗马时期。把黑人奴隶当做商品出售,是在公元8世纪阿拉伯人征服北非之后才开始的。阿拉伯的奴隶贩子曾打入非洲腹地,在东海岸向南一直伸展到莫桑比克。他们和当地的部落合作,抓获或购进奴隶,将其带过撒哈拉大沙漠。在长途跋涉过程中,黑人死在灼热沙面上的不计其数,撒哈拉大沙漠布满了他们的白骨。阿拉伯人以最残忍的奴隶主而臭名昭著。晚近至19世纪,英国探险家戴维·李文斯敦在目睹了阿拉伯人虐待奴隶的情景之后,曾有好几个礼拜夜夜噩梦难眠。直到20世纪中期之后,阿拉伯世界才彻底消除了奴隶制。
当非洲人被阿拉伯的奴隶贩子带到西班牙时,欧洲存在过的奴隶制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销声匿迹了。于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后来冒险到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区,去捕捉黑人充当自己的奴隶。到哥伦布发现美洲时,西班牙和葡萄牙两国境内已有奴隶存在,数量虽然不多,但也颇为可观。当西班牙开始在西半球开辟殖民地时,他们把大批的奴隶从非洲运送到这里来当苦力。英国人、法国人和葡萄牙人接踵而至,到美洲探险和开辟殖民地,他们也开始用船把从非洲购买或劫掠来的大批奴隶运到新大陆。
到17世纪中期,每年有10000名奴隶被船运到大西洋彼岸。到18世纪,贩卖奴隶达到每年60000人的高峰。几个世纪以来,有近1000万的非洲奴隶被运到了西半球。其中一半以上是在1720~1820年这100年间抵达的。80%以上是在18世纪初至19世纪中期抵达的。许多奴隶来自西非尼日尔河以东地区,其数量之多恰好等于非洲其他所有地区奴隶的总和。仅仅阿散蒂一个部落就把数以千计的其他非洲人卖给了奴隶贩子。
除去1000万被运到大西洋彼岸的实际人数之外,还有不计其数的人死在途中--有些人为捍卫其在非洲的自由而战死,有些人因试图逃跑而被杀,有些人在被监禁时自杀身亡,还有许多人因无法忍受赴美航程中的艰险和恐怖而死在海上。在英国人、法国人和西班牙人在18世纪和19世纪贩运的所有非洲奴隶当中,单是死在海上的比例就大约保持在9%~16%之间,而在17世纪,这个比例还要高。在荷兰的运奴船上,死亡的比例也较高。粗略而保守的估计是,有100万奴隶死在途中,这还不包括那些因染上欧洲人的疾病而死的人,对这些疾病,他们体内缺乏免疫力,正如许多欧洲人也死于非洲的疾病一样,欧洲人对非洲人的疾病也束手无策。
来到西半球的总数为1000万的非洲奴隶当中,约有40万人是被贩运到位于今天美国境内的各个殖民地的。
奴隶制在美国
美国在1825年拥有的奴隶数目居西半球各国之冠,占整个西半球奴隶总数的1/3以上。不过其他国家实际买入的奴隶却比美国要多,巴西买入的奴隶就是美国的6倍。区别在于美国是奴隶能够繁衍后代并按自然规律保持人口增长的唯一国家--在西半球的其他地方,情况就不一样了,奴隶的死亡率是如此之高,出生率又是如此之低,以至于要不断地从非洲买入奴隶来取代死亡的奴隶。在其他国家里,维持奴隶的生活状况一般是更加野蛮的。当然,美国维持奴隶的状况也是残酷的--鞭打属司空见惯。把小孩子从其父母身边拉走卖掉的事经常发生,以致搞得奴隶们惶惶不可终日。强行将夫妻拆散也是常有的事--大约每6对夫妻中就有一对会遭殃。其他残忍和暴虐的行为,尽管是零星发生的,却是奴隶制度本身和奴隶主刚愎自用性格的固有特征。
从狭义的物质角度来看,美国的奴隶通常能吃饱低质量的食品,其住房--按今天的标准尽管算是原始的--堪与当时欧洲农民或工人的住房相比(甚至还要好些)。19世纪美国奴隶的平均寿命比美国白人的平均寿命稍微偏低,但却与荷兰人或法国人的平均寿命相等,并高于意大利人或奥地利人的平均寿命。当时美国奴隶平均寿命是36岁,而爱尔兰农民的平均寿命只是19岁。对奴隶主来说,奴隶是一种投资,而且是一种需要保障的投资。例如说,奴隶主通常会雇用白人工人--一般是爱尔兰移民--来从事那些被认为对黑人来说太危险的工作。
任何一种奴隶制的关键问题都是防止奴隶逃跑。在南北战争爆发前的南方,防止奴隶逃跑的办法不是筑起篱笆或设置岗哨,而是通过使奴隶处于无知、依附和恐惧状态来实现的。绝大多数奴隶既不会读也不会写,而且南方多数州都规定教奴隶识字属犯罪行为。正因为监禁奴隶的办法是使其无知而不是约束其人身,所以要暂时逃离一家蓄奴农场是容易的,但要永远地逃离是办不到的。由当地白人组成的巡逻队会缉拿在逃的奴隶,并对那些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而离开所在农场的奴隶进行训诫或惩罚。
奴隶主借助衣食配给及日常生活、起居条件的组织管理,使奴隶成为他们的附属品。一个大奴隶主曾告诫说:“(务必)使奴隶养成全然依附你的习惯……”当弗雷德里克·劳·奥尔姆斯特德在南方进行的广为人知的旅行时,洞察到了这种哲学的实际运用。奥尔姆斯特德认定,南方人的办法是试图将奴隶训练为干活的机器人,但却“防止奴隶学会照料自己”。
由于其主动精神世世代代一直受到压抑,又由于他们缺乏激励,只想把工作做到仅足以不受惩罚的程度,奴隶们养成了磨蹭和逃避工作的习惯,这种习惯在奴隶制本身消失之后很久仍然在他们身上存在着。南北战争前,欺诈和偷窃是南方奴隶当中的通病,这些恶习在奴隶制结束后也存在了很久。
黑奴在他们自己人当中,也需要逐步形成某种生存模式。种族团结是基础,向白人出卖同族是不可饶恕的行为。甚至奴隶监工头(一个直接指挥其他奴隶并被授权实施惩罚的奴隶)也不得不按照这个规矩作出让步。在大型农场主家里做佣人的一些黑人奴隶,可能会与主人家庭成员形成亲密的个人关系,但是黑奴内部的纠纷和向白人出卖同族不是一码事,他们也不敢跨越这条鸿沟。
黑人世界是奴隶们可以寻求情感满足和亲密关系的场所,在这个世界里越轨即意味着个人的灾难。所以,黑人社群的行为规范是有分量的,即使在没有官方支持或没有行政机构来强制实施的条件下也是如此。例如说,奴隶当中违反乱伦禁忌的程度,普遍比当时的白人来得轻微。在白人奴隶主当中,交表婚(即第一代堂表亲联姻者)属普遍状况,而在黑人奴隶当中,这种婚姻却属罕见,仍然保持着欧洲人和非洲人在乱伦禁忌观念上的差别。简言之,黑人社群有其自身的行为规范,这种规范并不仅仅是白人模式的摹本。甚至白人奴隶主也觉得让自家的奴隶与生活在别的农场或棉花农场的奴隶结婚以迁就黑奴严格遵守乱伦禁忌的做法,是对自己有利的,哪怕按照白人的标准来看,自家棉花农场的黑奴当中本来就存在着可供选择的婚配对象。曾经有这样一个罕见的事例:在一个奴隶核心家庭里,父亲乱伦,使得自己的女儿怀了孕,主人不得不把这位父亲卖掉,因为其他奴隶威胁要杀死他。
奴隶当中自有其风范和习俗。年轻人称呼年长者为“叔叔”或“婶娘”(白人禁止黑奴相互使用“先生”或“太太”一类的称谓),并在遇见年长者时脱帽,以示敬意。当一对黑奴夫妇未经准许到棉花种植园范围之外而被巡逻人员抓到时,丈夫准会除了自己挨一顿鞭打之外,还主动代妻受过,再挨一顿打。
除了习俗,奴隶社群还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文化。最值得一提的文化产物是黑人圣歌,这种圣歌后来派生出感伤乐曲和爵士乐曲,从而为整个美国流行音乐的发展奠定了基本的框架。某些黑人民间乐曲还被德沃夏克新世界交响乐团所采用。班卓琴就是奴隶制时代的一位自由黑人制作出来的。黑奴的寓言和民间传说,还为南方的一位白人乔尔·钱得勒·哈里斯整理的《兔哥哥》一类的故事集提供了素材。和古希腊的那位奴隶伊索创作的寓言所不同的是,美国黑奴讲述的故事一般都体现出弱者和谦卑的人战胜强者、傲慢者和蛮横者这类主题。
在黑人当中,最重要的人际关系集中体现在家庭里。奴隶的婚姻和奴隶的家庭关系是没有法律地位的,但通常都能保持几十年,如果不是终生的话。这种情形普遍地存在于整个美国奴隶世界,在各个地区,在乡下或城镇,在田间奴工和家庭佣人当中,都是如此。1866年对某地前奴隶夫妇的调查表明,40多岁的人当中有半数以上已有20年或20年以上的婚龄。尽管奴隶当中也存在着婚前性行为和未婚先孕的情形,但婚姻本身被认为是十分严肃的,不得轻易终止。奴隶的婚姻有时会被强行终止,这通常是由于夫妻一方被贩卖而造成的。这些被强行拆散了的鸳鸯也仍能保持好多年的夫妻关系。许多以前为奴的人都在证词中提到夫妻离散之苦,许多奴隶主也怕留下的一方会试图逃跑而不愿拆散奴隶的婚姻。然而,1864~1865年,密西西比州的黑奴仍然有1/6的人被迫与自己的配偶分手。在黑人获得解放之后,许多分离的夫妻曾为寻找对方并与对方团聚而花了好多年的时间。在奴隶制时代,夫妻分离后曾发生过自杀的事例,也有谋杀那些强奸奴隶妻子的白人的事例,尽管杀死白人强奸犯的黑人男子是必死无疑的。千百个有案可稽的奴隶谋杀白人的案件(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也表明,被奴役的人们并不缺乏其切身感受的价值观念。除了有案可稽的谋杀案之外,还发生过许多投毒和纵火案,都无法查清是谁干的,虽然人们心里都明白,投毒和纵火是奴隶喜欢使用的武器。
大多数的奴隶儿童是在双亲家庭里长大的,父亲是家长,孩子(秘密地)使用父亲的姓氏。某些家庭因婚前性行为会有女方和其他男人生下的孩子,不过对19世纪某地奴隶家庭的研究显示,在3/4的家庭里,子女的双亲是相同的。总而言之,奴隶的家庭,在奴隶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算是稳定的。他们的子女随时都可能被拉出去卖掉,并再也见不到面。被卖掉的奴隶多属十几岁的孩子或年轻的单身汉,故此,奴隶婚姻的相对稳定性并不意味着奴隶家庭的稳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