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欧犹太人和德国犹太人之间,长期存在着“种姓般的区分”。例如,1940年在费城,上层犹太阶级“几乎仍然是清一色的德国籍后裔”。在纽约,“居民区”犹太人很少与“闹市区”的犹太人通婚。在芝加哥,俄国犹太人建立了“自己单独的社区生活”。来自各国的犹太人相互间的通婚,“就像集聚区犹太人和外部的非犹太人通婚一样,是极为罕见的”。
社会上有所谓犹太母亲保护子女太过分的说法,实际上这些犹太妇女都是从东欧来的。当初在东欧时,犹太人家的小孩子一旦离开家门,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了。如果人们知道这一段经历,那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些母亲总是热切地希望她们的孩子待在自己的身边,抬眼就能看见。在东欧,甚至家住在树林边上的犹太人小孩子也很少去游泳、钓鱼,或到森林里去散步。千百年形成的生活习惯,在美国是一时难以改变的。
在19世纪最后的25年里,随着东欧犹太移民的大批到来,美国也史无前例地形成一股日趋强大的反犹太主义情绪。德国犹太人为此而遭到严重打击,他们当中尽管许多人在经济上完全有资格加入内圈的社交俱乐部,住进豪华旅馆,并享受其他利益或荣誉,但是因为他们的宗教信仰,因为他们的同教同胞有那么多人移民来美,而通通被剥夺了这些权利。在日常生活的层面上,和过去那些招工告示曾写明专要“新教徒”以排斥爱尔兰人一样,现在则写明只要“基督徒”。
经济状况
移民代的犹太人涌入曼哈顿东南端的时间,恰值意大利移民浪潮也扑向该处,从而使这块弹丸之地成了地球表面上最为拥挤的社区之一。此处刚刚崭露头角的中产阶级居民(这时是德国人和爱尔兰人)开始撤退,以让一贫如洗的新来者搬入。美国历史上这种后浪推前浪,发迹者远走高飞,落魄者乘虚而入的情况,不止发生过一次,各种族都有两方面的体会。到后来,纽约市总人口的1/6挤在这块占纽约面积1/82的土地上。到世纪之交,曼哈顿东南端平均每英亩土地上住着700多人,其???度超过孟买最差劲的贫民窟。当时有人把这里描写成“纽约最刺眼的一角,是西半球最肮脏的一块地方”。不仅整个家庭都挤在小小的居室之内,而且还时常给陌生人提供食宿,以分担房租。即便如此,因付不出房租而被逐出者仍然大量存在,曼哈顿东南端仅两个司法管辖区一年就发生10000次房客被逐案件。政府曾打算作出规定,要求每个新来的移民身上必须有25美元的现钞方可进入美国,消息一传开,马上就在曼哈顿东南端的犹太社区引起一阵惊慌和愤怒,此事颇能说明当时东欧来的犹太移民的经济状况。因为他们抵达美国时,身上的钱连这个数目的1/3都不到。
移民代的犹太人一般都以从事各种体力劳动谋生。有的人打零工,每天早上站在马路口,等着有人来雇他们去干当天的活,有技术的工匠则干自己的本行。这些移民找工作的范围,受到自己的宗教和社会习俗的限制。与在他们之前来的德国犹太人不同的是,东欧来的犹太移民无法到全美各地去闯江湖,甚至在市区也迈不开步子。他们的正统宗教信仰使他们不能在工厂里找工作,因为在那个时代,工厂连星期六也开工,而星期六则是正统犹太教徒必须遵守的安息日。他们又因语言不同而难以在其他美国人当中工作和生活,正如他们必须吃按犹太教规烹制的清洁食物,必须去自己的教堂而难以与外族共居杂处一样。一句话,他们必须和其他犹太人在一起居住和工作,其必要程度大大超过了处在类似同化阶段的德国犹太人。德国犹太人在宗教和文化观念上,不像他们这样自己束缚自己的手脚,也从未在纽约像他们现在在曼哈顿东南端的大片地带上那样,形成过清一色的犹太人“集居”区。尽管穷,犹太人却很少去当佣人。1880年在纽约,大约半数的爱尔兰人和意大利人干的是伺候人的工作,甚至德国人干这一行的也占21%,但犹太人只占4%。然而犹太妇女在家也并不清闲。家庭实际上也是工作场所,一般都从商人那儿找活拿到家里大家一起干,包括小孩子。这就是众所周知的曼哈顿东南端公寓里的“血汗工厂”,在每层楼里都可听到“缝纫机的脚踏声”。
犹太人在东欧时多集中在服装行业,而他们抵达美国时又恰逢大规模的成衣缝制业正在兴起之际。在1880年,美国男式服装属成衣的尚不到一半。自家缝制或定做服装,在当时算是盛行的习俗,并存在着很大的估衣市场。然而,艾赛克·M·辛格推出他那完美精良的缝纫机之后,一下子改变了人们的整个穿着时尚。到1885年,纽约市就有241家服装厂,其中有234家是犹太人开办的。老板大多是德国犹太人,雇用东欧来的犹太人为伙计。一代人之后,按照种族交替的老规矩,东欧来的犹太人“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当了这些服装厂的老板,转过来再雇意大利移民或其他种族移民当伙计。纽约在后来就一直是美国服装工业的中心,而业主则大多是犹太人。在1890年,在美国工业界谋生的犹太人约有半数是制衣工人。
尽管19世纪的家庭血汗工厂为当时的改革派人士及后世的历史学家所诟病,然而它毕竟为不愿丢下孩子无人照管的犹太妇女提供了就业机会,也为那些不懂英文并且不愿离开自己的街区到外面谋生的人提供了一条活路。自然,它有它的代价--工作时间长,地方拥挤,牺牲了孩子的求学机会--而且所有人拿到的工资,即使按当时的标准来看,也算是很低的。屡屡视此为“剥削”而对之大加指责的人,却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即雇用移民的那些血汗工厂的“二老板”本人也一天干到晚,获取的也是蝇头小利。从本质上说,这是一个使广大美国老百姓能买得起崭新服装的产销制度。在血汗工厂干活的犹太人,按当时的计算,尚能从所得中有相当的积蓄,从而为自己及子女打下日后发家的基础。有鉴于他们后来的成功,谁要是宣称他们当初没有充分利用那可怜巴巴的机会,未免有无知妄说之嫌。
过半数的犹太移民都从事体力行业,甚至“白领”行业,也包括不少使用手推车的小贩。1880~1915年,纽约市的小贩人数增加了75%,新增加的又多属犹太移民,犹太移民一度有10%的人是小贩。虽然后来许多人在适应美国生活的过程中另谋高就去了,其他的“白领”行当还包括屠夫、面包师和杂货店老板。只有5%的犹太移民从事“高级白领”行业,而且迟至世纪之交的年代,也只有1%的犹太移民是专业人员。但就所有的犹太人而言,有2/3是熟练的技术工人。
社会状况
尽管犹太人饱受贫困之苦,备受贫民窟生活的折磨,但他们那独特的文化和价值观念,却使得他们避免了某些长期性的后果。他们挤在容易失火的公寓里,很多人得过肺病,但很少有人酗酒;由于他们传统上就很讲究清洁卫生,所以能免遭其他某些栖身贫民窟的种族的某些疾病的肆虐。
就体型而言,东欧犹太人个头矮小。当时有人说他们“长得干瘪”,属“欧洲人发育最不充分者”。这部分原因可能是他们长期生活贫苦,并在传统上轻体魄而重才智的结果。也可能是由于世代生活在小块土地上长期近亲繁殖的遗传后果,果真如此,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后来在美国人口众多的犹太社区里出生的东欧犹太后裔就没有小个子了。
犹太人尽管在体质上有明显的不利之处,但他们的死亡率却比其他人低。甚至低于居住在十分富裕地段的种族。不管是出于宗教传统,还是由于长期以来生活在欧洲的都市地区,反正犹太人历来就重视整洁,这是他们死亡率低的原因之一。公共浴室是东欧犹太人的传统设施,到纽约后他们也盖了不少。到1897年,该市半数以上的公共浴室是犹太人的。那时候,曼哈顿东南端的居民尚不知家用浴缸为何物。室内自来水或几家合用的抽水马桶,在那时算是新鲜事,根本还未普及。千家万户用的仍是后院的茅厕。
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移民代犹太人仍千方百计保持清洁卫生的传统。设身处地替他们着想,再和别的贫民窟居民加以比较,公正地说,他们能这样做,算得上难能可贵了,尽管当时的中产阶级人士曾在这一点上对他们啧有烦言。犹太人就没有像早先几十年各大城市的爱尔兰人那样,横遭流行霍乱的荼毒。当然,在一个住着25万劳苦大众又只安装着300个浴缸的地区,真要讲究到纤尘不染的程度,那又谈何容易。
犹太教关于烧饭做菜的清规戒律,也有助于保持卫生。个人整洁和食品卫生都不能说一贯达到了最高标准。德国犹太人为东欧犹太人开办的训练项目中就专门列入开导他们如何使用肥皂和水这一课--但是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和城市贫民窟的其他人相比,犹太人的特点是更加健康和整洁。
同样,诸如肺病、性病以及父亲抛弃家庭这样一些可怕的祸害,开始在曼哈顿东南端犹太人当中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其程度之烈,是他们当初在欧洲较为稳定的环境中闻所未闻的,但若与贫民窟的其他人相比,仍然是小巫见大巫。犹太人也从不像其他种族那样酗酒成风,酗酒闹事的犹太人在比例上算是美国最低的。
曼哈顿东南端的居民,仅占纽约市总人口的20%,但死于火灾的人数却占全纽约市因火灾而死亡人数的40%。拥挤不堪的公寓住房易于火灾的蔓延,摩肩接踵的人和堆积如山的家具--连过道里和太平门边都放得满满的--使得一遇紧急情况,连撤离和救援都无法进行。1908年的一项调查表明,曼哈顿东南端的居民家庭,一个房间住有不到两人的不到1/10。一半以上的人家都是每个房间里睡上三四个人,还有1/3以上的人家,一个房间里睡上5人或5人以上。
犹太人最突出的一点,还是他们对待教育的态度。尽管没几个东欧来的犹太人受过良好的教育--约有半数人甚至在抵美时一个字也不认识--他们却是一个千百年来一直对学问表示景仰的民族。一个有学问的人--哪怕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中学生--在其社区都备受青睐。在纽约,成年人也和儿童一样,都抓住免费的学校和公立图书馆的大好时机不放。1912年对俄国犹太人居民地段的公立图书馆所进行的一项调查表明,借阅过的书籍有53%是非小说类,而馆藏小说的大部分也是托尔斯泰、大仲马和狄更斯这样一些名家的作品。浅薄的畅销之作则无人问津,“待在书架上,布满灰尘”。
住在这一地区的多数人,都是体力劳动者(有技术,但干体力活儿),甚至那些被明确统计为“白领”阶层的人,也常常是使用手推车的小贩、屠夫、杂货店老板,或在其他一些书本知识根本派不上用场的行业中营生。但他们不仅爱读书,而且还出席各式各样主旨与他们的日常生计毫不相干的报告会。有一位躬逢其盛的人,后来感叹道:“你可以想象,我们当时多么需要一位赫伯特·斯宾塞在我们当中啊!”
犹太移民的子女也在血汗工厂或其他地方干活,但很少一天干到晚,因为他们的父母希望他们能上学。在学校里,教员多是爱尔兰人,很少是犹太人,而且教室里拥挤不堪。在19世纪80年代末,据估计,在低年级,一个老师平均有87个学生--即便如此,还有成千上万的???龄儿童因教室不够而被拒于校门之外。甚至在世纪之交的年代,60个学生挤在一间教室里、3个人坐在一个座位上的现象仍是很普遍的。而在19世纪中期的爱尔兰移民期,纽约市一个老师带的学生要更多。在曼哈顿东南端,不少学校的在校生有90%以上是犹太儿童。为了缓解校舍的拥挤状况,当局曾试图用汽车把学生接送到曼哈顿西区爱尔兰居民段的学校去就读,这引起了轩然大波,招致抗议,犹太人的报纸也就此发表了怒气冲冲的社论。该计划只好作罢。
不少老师在谈到曼哈顿东南端的犹太学生时赞不绝口,但也有些教员感到教这些学生“一般都很吃力”,并且发现他们“很多是来自难得讲英文的家庭,礼貌和整洁也肯定是要打折扣的”。这当然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和谁来比较,拿曼哈顿东南端的犹太人与当时的中产阶级比较,或与其他贫民窟的居民比较,结论肯定不一样。一位对犹太人持同情态度的曼哈顿东南端的爱尔兰教员,写过关于该区犹太学童的故事,其中描绘了两种形象:这些学童有时竭力讨人喜欢,有时则是“一帮大声嚎叫的野小子”。故事的女主人公每天都开导她的学生如何注意个人修养和讲究卫生,每提到使用肥皂和自来水时,总是“十分动感情”。
不能把后世犹太人所取得的突出成就--特别是在理论思想界--简单地归功于第一代犹太移民。这些第一代的犹太移民子弟在学校里往往是差生。1910年一项对12所城市进行的调查表明,波兰犹太人的在校子女,有2/3的人未升到其他同龄儿童所在的年级。当然,在那个时代,人们通常要看准自己的子女在学业上确实有成才的把握时,愿意供他们继续求学,但即使孩子出众,波兰犹太人也不积极送自己的子女去深造。1911年的一项研究报告表明,在接受调查的5431个俄国犹太人子女中,有41%的人低于“正常”的水平。造成这种状况的部分原因,可能是他们入学太迟,因为纽约的学校太拥挤,每年都将大批适龄儿童拒之于门外。然而,就是6岁入学的俄国犹太人子女,也有23%的人跟不上,这比例和纽约市全体学区的留级生比例相仿佛,而纽约市几乎所有适龄儿童都被视为学校注册生。近至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在美国陆军举行的智力测验中,俄裔(又多属俄国犹太裔)士兵的得分,平均来看,低于其他任何种族后裔的士兵。有鉴于此,当时一位研究智力测验的权威公开宣称,这证明“那种认为犹太人智力超群的流行观念是站不住脚的”。一如许许多多的“专家”鉴定一样,这个结论后来也没有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犹太移民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