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锦衣倚着岩石而坐。
他有着猎豹一样的直觉,自从眼睛失明后,他的听觉变得特别的敏锐。
他能“听”到,山坳处慢慢地传来一股伤哀的味道。
这种味道他并不陌生。在那寂寂的深夜,在漫长的十九年的人生中,他无时无刻不被这种味道折磨着。
那是一种……觉得自己被抛弃了的寂寞的味道。
慢慢地,慢慢地近了。
可是,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呢?
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吗?
他还来不及细思,只觉得一截小小的如岩石般冷硬而清凉的东西被塞入了舌头中。
“锦衣,吞下去。”
这低哑的声音他那么的熟悉,但此刻,却带着一种陌生的温柔。
他爱着这把声音的主人。
几乎是本能地,他吞了下去。
遥远的天边,是灰白的云线吗?
近处,死鱼白的岩石的轮廓也渐渐地清晰起来了。
是已经恢复了视力吧。
慕容锦衣这么想着,他动了一动,但猝不及防地,他跌入了一个混合着芬芳与血腥的怀抱中。
如花瓣一样的柔软。
如晨雾一般的湿润。
七岁那一年,在一个小小的密林中,渗沱大雨在天地汇聚成一幕白雾,他就曾经幻想过母亲这样的一个拥抱。如今,他终于得到了,然而……
秋获夫人眼神复杂,凝望着慕容锦衣,仿佛倾尽全力一般,嘶声道:“锦衣,对不起。”
——为了逼箫无涯出来,她陷害自己唯一的儿子。
——为了被抛弃的仇恨,她遗忘了一颗做母亲的心。
——所以,只能够道一声:“对不起。”
血,血色。
慕容锦衣已经看到了磨刀人身上的血痕。
他睁大了眼睛,然而,秋获夫人的手已经按住了他双腿的穴道。
“锦衣,记住,你不姓慕容,你姓箫,你的父亲是刀神箫无涯。”
秋获夫人转身,绣着凤凰的织锦褶裙飞扬,她的右手挽扶着箫无涯,用血染开的蔷薇盛开在彼此的身上。
“锦衣,好好地活着。”
秋获夫人温柔地一笑。
“不……”
幽静的悬崖之上,风声夹着类似于野兽的嘶吼声。
秋获夫人搀扶着箫无涯纵身跳下了悬崖,就在他们唯一的儿子面前。
这是不是太残酷了?这是不是太自私了?这对于箫锦衣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慕容鲤儿染了蔻丹花的指甲深深地扎入了自己的掌心中,但掌心的痛却远远比不上心痛。
心,像被千根万根的针密密地扎着。
慕容锦衣的眼睛在变幻。
黑色的空虚,填不满的寂寞,天地间只余自己一个人的孤单突然出现在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
慕容鲤儿咬着唇,想走过去,如果哥哥知道了整件事的始末,那么他一定无法原谅自己吧。
既然爱已经不能相容,既然已有恨,那么就老死不相见,彼此相忘于江湖吧。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绵绵的细雨。
再回首,千兽山上已经变得空荡荡的。
慕容鲤儿站过的那一个地方只余下一点点少女的馨香了。
细细的雨湿了慕容锦衣的衣袍。
湿湿的衣袍贴着皮肤,有一种令人作呕的疼痛感。
慕容锦衣闭上眼睛,仰头望天空。
“锦衣,好好地活着。”
他……会好好地活着吧?不为任何一个人,只为自己。
但是,从这一刻起,江湖再也没有光明山庄少庄主,武林第一公子慕容锦衣了。
——他也不是箫锦衣。
从这一刻起,他只是无名的小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