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下过一场大雪，结冰的路面很滑，瑞年一行走得很慢，赶到聊城的时候城门早就关了。无奈之下，瑞年等人只能在城外找了个村子住了下来，等天亮后城门开了再进城。
新任的勤务兵李春给瑞年端来一碗房东老乡刚刚做的热汤面，瑞年稀里呼噜地喝了，李春又给他打来了洗脸、洗脚的热水，瑞年洗过脸，泡过脚，正要休息，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瑞年正在纳闷，李春跑进来报告说，房东家刚刚抓了个偷鸡的贼，正在责打。瑞年没有在意，正要示意李春退下，后者却满脸不忍地凑了上来。
“大队长，那个偷鸡的好像是个国军的弟兄，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军服，像是被打散了的散兵。”
听李春这么一说，瑞年本能地来了精神，作为一个指挥官，他对战事的任何一个细节都格外留意，如果真的像李春所说，偷鸡的是一个国军的散兵，那么说明最近附近的某个地方应该爆发了一场战斗，才会有散兵流落到这里，可是据他所知，目前鲁西地区形势相对平稳，似乎没有什么大的战斗，那么这个散兵究竟来自何方呢？为什么会流落至此呢？瑞年这样想着，重新穿戴整齐，让李春立刻去把被房东抓住的偷鸡贼带到自己房里来。
不大的工夫，李春就带着那个被房东和他的几个儿子一阵拳打脚踢，满身满脸伤痕的散兵走了近来，瑞年的目光刚一掠过那个落拓不堪的散兵的脸庞，就惊愕得再也没有移开。
“宝仲？”
瑞年叫了一声，猛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下子扑到了那个散兵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使劲地摇撼着，叫声中满是兴奋和激动。
被瑞年抓住的散兵一脸疲惫和痛苦地抬起头，无神的眼睛在和瑞年的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间，迸出了湿漉漉的火花，嘴唇颤抖着，惊喜不已地望着面前的这位少校军官，两行泪水顺着脸淌了下来，在脏污的脸上冲出两道鲜明的痕迹。
“瑞年！”
郑宝仲发出一声颤抖的呼唤后，便是一阵嚎啕地扑到瑞年的胸前，悲恸不已。
瑞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郑宝仲会在聊城城郊的这个小村落中，在这样一个意外的场景中重逢。
郑宝仲告诉瑞年，自从在长清县城之外离开瑞年之后，自己心里就一直惦记着瑞年的安危，生怕瑞年会遭遇什么不测，因此，他并未按照瑞年的要求离开长清，而是在二十六旅旅部所在的村外隐藏了下来。等到天亮之后，他试图潜回村子查看究竟，却不料被哨兵发现，几乎被抓了去，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他不敢再去冒险，又不甘心就此返回天津，生怕无法对母亲郑李氏和福晋舒穆禄氏交代，因此，一直远远地缀着二十六旅，希望能够找机会打探瑞年的消息和下落。二十六旅在长清一线休整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向南开拔了，郑宝仲也昼伏夜出地尾随着部队来到了山东和河南交界。张自忠将军在滕县正式就任五十九军长后，部队继续向南集结，郑宝仲在鲁南时终于找到一个机会，与二十六旅旅部的一个关系不错的传令兵接上了头，得知瑞年最终成功地脱逃了。
得知瑞年脱险的消息，郑宝仲很是欣慰，但同时又为瑞年的不知去向而生出了新的担忧。五十九军开始向徐州一线运动之时，郑宝仲独自向北，准备返回天津，当他走到菏泽附近的时候，遭遇了一伙从济南退出来的第三集团军的散兵游勇，身上值钱的东西被劫掠一空，如果不是对方看在他好歹也是国军士兵的份上，身上的棉军装肯定也被扒下来抢走了。身无分文的郑宝仲只能靠沿途乞讨和偷鸡摸狗果腹，好不容易才来到聊城。
“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想不到咱哥俩在这儿遇上了！”
郑宝仲脸上的泪又滑落下来。
望着面目黧黑，脸颊消瘦，头发凌乱纠结得如一蓬蒿草一般的郑宝仲，瑞年的鼻子也是酸酸的。
“宝仲哥，是我连累了你，我，我对不住你啊！”
瑞年发自肺腑地说。
第二天天刚亮，瑞年就带着郑宝仲和随行的几个士兵，赶着炮车进了聊城。
进了城，先到第六游击区司令部将山炮移交给了军械处，而后瑞年打发郑宝仲和手下的官兵们先去找寻住宿的地方，自己则直接去找第六游击区副总司令王孝维，想从他那儿探出王存嘉和宇垣琴音的行踪。
王孝维几天前前往濮县视察防务去了，此时不在聊城。瑞年扑了个空，很失望。临行前他和指导员张宇光判断，王存嘉和宇垣琴音此次前往聊城十有八九是冲着王孝维去的，倘若宇垣琴音真是日本间谍的话，那么王孝维一定是她的重点关照对象，因为几乎第六游击区所有的军事机密，甚至整个山东境内的抗日部队的动向王孝维都了如指掌，没有任何一个特务会置这么好的情报来源于不顾，而宇垣琴音如果真的从王孝维这里打开了突破口，那么，第六游击区将面临着极大危险。瑞年和张宇光考虑再三，感到此事万分棘手，他们如果冒然向王孝维提出对宇垣琴音的怀疑，那么，这个一向自视甚高，容不得别人对他和他的家族有丝毫不敬的副总司令恐怕又会像前不久那样暴跳如雷，兴师问罪了，张宇光更是担心一旦如此，搞不好还会让一向排斥共产党，对国共合作颇有微辞的王孝维借题发挥，在范筑先总司令面前指责第三十二支队破坏抗战和国共团结，陷第六游击区的共产党和鲁西特委于被动；而如果不把实情对王孝维和盘托出，瑞年和张宇光又担心王孝维对宇垣琴音疏于防范，酿成大错，危及聊城地区和整个山东战场上的抗战形势，为此，俩人在瑞年动身的前夜整整商量了大半宿，最终决定让瑞年见机行事。
没见到王孝维，犹豫再三，瑞年决定直接去面见范筑先将军，把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先向总司令做一个汇报，听从范老将军的指示。
以瑞年的军阶和职务要想随时随地面见第六游击区总司令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他在副官处等了一个多小时，一位副官才来告诉他，范总司令军务繁忙，无暇接见他，如果他有什么重要事情的话，可以向参谋长王金祥汇报。失望之余，瑞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所掌握的情况向参谋长王金祥汇报，毕竟此事牵扯到第六游击区高层，如果冒然捅出去，说不定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还极有可能打草惊蛇。这样一想，瑞年便辞别了副官，离开了司令部。
瑞年来到聊城的第三天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三小年，在中国北方，这是一个仅次于除夕和春节的重要节日，就在这天，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韩复榘被蒋介石下令处决了。早上起床之后，瑞年匆匆吃过早饭，安排郑宝仲带着一个弟兄去监视王孝纯公馆，看看王存嘉和宇垣琴音是不是会去与王孝纯联络，自己则带了李春又奔第六游击区司令部而来，希望有机会面见范筑先。
今天第六游击区司令部张灯结彩，好不热闹，门前张花花绿绿的标语和长长的横幅上一律是“欢迎香港爱国人士慰问团”的内容。门口的卫兵告诉瑞年，今天有一个香港爱国人士组成的劳军慰问团莅临聊城，慰问聊城及整个鲁西抗日根据地的抗日部队和爱国民众，并且带来了香港各界捐赠的物资和款项，以示对第六游击区在抗击日寇的战斗中勇猛顽强之义举的表彰和褒奖。
副官处的人告诉瑞年，由于要忙着接待香港慰问团，范筑先将军今天又无暇接见他了，瑞年不由得叹息一声，暗暗为自己此行不合时宜感到遗憾和不甘。
离开副官处，瑞年和李春走出司令部大门的时候，正赶上“香港爱国人士慰问团”所乘坐的两辆汽车抵达。一时间，司令部门前军乐嘹亮，掌声雷动，欢歌笑语响成一片，以范筑先总司令为首的第六游击区和聊城专区的军政要员们夹道相迎，热烈问候，慰问团的成员们顿时被迎接他们的人们团团簇拥了，欢快的情绪感染了每一个人，连被欢迎的人群挡在后面的瑞年和李春也不禁热烈地鼓着掌，李春更是抻长了脖子，踮着脚尖地向被围在人群中的那些衣着光鲜，打扮异样的香港同胞们目不转睛地看个不停。
“哎，大队长，你看，还有漂亮小姐哪！”
李春的脸上忽然泛出兴奋的光芒，回头拉了瑞年，向慰问团成员们指指点点。
瑞年的目光也不由得被李春兴奋地指点过的那位漂亮的慰问团女团员吸引过去了，这一看不要紧，瑞年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
“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