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子风是昨天下午被南京市警察局侦缉处的便衣们逮捕的,同时被捕的还有和他一道参加“平津地区学生请愿团”领导人会议的另外几个青年教师和学生,拘捕的理由是因为他们参与了“平津学生请愿团”反对政府和领袖的活动,而当局怀疑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受共产党的幕后操纵。
刘瑾贤和瑞年来到南京市警察局拘留所的时候,刘瑾贤在警察局的熟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俩人很顺利地见到了甘子风。瑞年和刘瑾贤乍一看到甘子风的时候,全都大吃一惊,原本意气风发,潇洒倜傥的那个南开大学数学系的青年教师,此刻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落拓,潦倒,满眼的凄凉和哀怨,右眼眼角上有一大块乌青,显然在狱中吃了苦头。
“瑾贤,瑞年?”
神情颓然的甘子风猛然见到俩位老同学,煞是惊喜,原本愁容满面的脸上迸出光来,疾步上前,隔着探视窗口的铁栅栏伸手握住了瑞年和刘瑾贤伸进来的手,瑞年感觉到对方的手心中充满了汗水,微微地震颤着。
甘子风对刘瑾贤简单地说了自己被捕的经过,又向瑞年询问了高丽华等人的情况,最后,他满眼忧愤地对刘瑾贤和瑞年表示,他和他的学生们只是想在外侮当前之时,为国家,为民族做一点力所能及之事,却无端端地背上了“反政府,反领袖”的罪名,心有不甘,怨愤难当。
“瑾贤,你是政府官员,瑞年,你是国军军官,你们说,难道爱国也有罪,难道作为一个中国人,我连抗日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甘子风的话激起了和他同样遭受冤屈,失去了抗日杀敌权力的瑞年的强烈共鸣。
“是啊,这简直是荒唐透顶,蒋委员长不是说过吗:‘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瑾贤,你在南京任职,该比我这样的前线军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你说说,子风他们热血报国难道真的就有错吗?”
刘瑾贤看看铁窗中激动不已的甘子风,又看看自己身边义愤填膺的瑞年,一脸的无奈和彷徨,只是一味地摇头表示着他的的无奈,却找不出什么可以说服和宽慰俩位好友的说辞来。
尽管对瑞年和甘子风愤世嫉俗的态度感到不满,也很为两位老友对政府和领袖的一些看法和言论感到担忧,但刘瑾贤还是念在老同学、老朋友的情谊上,不仅替瑞年向复兴社特务处打了申诉冤情的报告,还疏通了关系,把甘子风从南京市警察局的看守所中保释了出来。
“好啦,我就不送你们了,”第二天下午,刘瑾贤和瑞年一道将甘子风接出看守所,三个人来到轮渡码头时,刘瑾贤和两位同学握手作别,“子风,听我一句劝,带着你的学生们回天津吧,南京说不定哪天就打起来了,再说了,即使侥幸躲过一战,这里也不是你的久留之地,还是回去的好。至于你,瑞年,”
刘瑾贤转向瑞年,很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你也先跟子风他们到浦口去,就在那边等我的消息,如果事情有了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另外,如果战事骤紧,你也还是先避一避,真的要是南京打响了,恐怕一时半会也没人顾得上你的事了。”
瑞年和甘子风看看面有愁云的刘瑾贤,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不安和焦虑。尽管这两天他们和刘瑾贤之间发生了不少的争辩和矛盾,但三个人都知道,他们心中存着的那份深深的友情却丝毫也没有改变。
“瑾贤,你也多保重,我在浦口等着你的消息!”
瑞年和刘瑾贤握别,甘子风也上前和刘瑾贤紧紧地握过手,三人就此分了手,刘瑾贤一直目送着瑞年和甘子风上了过江的轮渡,这才返回南京城内。
瑞年和甘子风回到浦口的时候,高丽华已经快急疯了,一见到甘子风,也顾不得在场的其他同学和瑞年了,一头就扎进了甘子风的怀里,哭一阵,笑一阵,鼻涕眼泪弄了甘子风满身满颊,让一旁的瑞年和其他同学也都感喟不已。
“你小子不够意思,赶快交代,什么时候开始和高小姐勾搭上的?”
好不容易盼着高丽华和甘子风诉说完了离愁别绪,忙着跑出去替甘子风置办新衣服,说是要去去监狱中的晦气,瑞年一把拉了甘子风,笑着“审问”起来。
两人嘻嘻哈哈地调侃了一阵,瑞年忽然想起了正事,收敛了笑容,很严肃地望着甘子风。
“子风,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办?”
甘子风看看瑞年,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们原本是打算向政府请愿的同时,参加‘青年军’抗日的,听说‘青年军’都是一些高中和大学的学生组成的,正好适合我和我的这些学生们,可是,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现在,我们想去投军,人家也不可能接纳我们了,昨天在看守所里,我们几个平津的学生代表也在讨论今后的出路,现在,恐怕摆在我们面前的唯一可走的一条路就是去投奔八路军了!”
瑞年瞪大了眼睛,煞是惊愕地望着甘子风。
“你说什么?投奔八路军?”
甘子风点点头。
瑞年像是第一次认识甘子风一样,死死地盯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疑惑和惊愕。
“你,真的是共产党?”
甘子风看看瑞年,笑了笑。
“我首先要声明的是:我真的不是共产党,但我的确认同共产党的许多主张,当然也包括他们在8月25日发表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尤其是他们主张的‘抗日的民族团结:在国共两党合作的基础上,建立全国各党、各派、各界、各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领导抗日战争,精诚团结,共赴国难。’,我觉得至少在全民抗战这一点上他们说出了我们这些爱国青年的心声,国民党也宣称要抗战,可是,对于我们这些爱国青年的抗日热情却视而不见,甚至严厉打击,好像抗日只是政府和军队的事情,这已经大大伤害了全国抗日民众的爱国之心,我们空怀报国之情,却找不到报国的出路,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有别的什么选择吗?”
瑞年看看甘子风那义正词严的样子,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可以反驳他的理由,的确如他所说,抗日爱国本不该只是政府和军队的事情,就拿7月29日晚甘子风带领着高丽华等一班学生抢救国军阵亡官兵的遗体来说吧,如果不是他们,那几十具国军的遗体便会落入日寇之手,让将士们在身后还惨遭羞辱。这样的爱国青年当然是值得尊敬的,他们的爱国之举也当然是值得推崇的,而如果一味强调抗日只是政府和军队的责任所在,忽视了这些人民自发的抗日热情,那的确是一种悲哀和谬误,从这一点上来说,甘子风的话的确站在理上,也正是因为这样,即使他们的背后有所谓共产党作为幕后推手,那么这种推手又何尝不是基于一种爱国的热忱呢?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怎么样,瑞年,与其说在这儿干耗着,不如跟我们一块走吧,到哪儿不是抗日啊?为什么非得一棵树上吊死?”
甘子风看看若有所思的瑞年,很真诚地劝他说。
瑞年勉强地笑笑,没有作声。瑞年并不是一个很固执和僵化的人,虽说对共产党的某些主张和做法并不完全赞同,但对他们的抗日决心他还是十分认可的。然而,他从来都自认为是一个标准的职业军人,他必须要恪守作为一个军人的标准,他是国军军官,就必须无条件地追随他的部队,他的长官,尽管现在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已经进入了国军的序列,成为了“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但他毕竟不是瑞年的第一集团军,毕竟他的军籍还在第一集团军五十九军三十八师独立二十六旅,他如果现在和甘子风一道投奔了第十八集团军,就此放弃了申诉的机会,那么,从此他这个“通敌叛国”的“逃兵”怕是真的会坐实了,再也没有洗清的机会了。
“唉,你呀,真是一个固执和教条的人,我怕你是没有机会等到洗刷冤屈的那一天了!”
甘子风忧心忡忡地望着瑞年说。
瑞年心里虽然也不免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有些迷茫,但还是觉得甘子风未免有点过于悲观了。
“子风,咱不说这些了,祝你们心想事成,如果真能那样,到时候,我们抗日战场上再见!”
瑞年紧紧地握了甘子风的手,心中油然升起一腔离别之情。
那一晚,瑞年和甘子风在甘子风的住处,喝着高丽华为他们买来的酒,谈了几乎一个通宵,一股激荡着他们的抗日爱国的热情让两个老同学激情勃发,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