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虎不敢看她，说：“哪儿的话。小老虎被我送走了，我怕你伤心，记恨我……”
梅姑娘说：“我知道你是为孩子好，我怎么会记恨你？孩子已经走了十几天了，这屋里就我一个人，天黑了我怕……”
宋老虎扭头看着别处，说：“你现在是宋家寨大当家的，有什么好怕的？”
梅姑娘说：“我就是个女人……从兴隆回来，我死了心。既然你是我男人，今晚，就不许走！”
宋老虎想了想，爽快地说：“好！”梅姑娘一听，脸上一片绯红。宋老虎转身用双手半搂着她：“你刚才换药看见我的伤全好利索了？”
梅姑娘说：“伤口才愈合，离好利索还差得远呢。”
宋老虎眯眯笑着：“那你就不怕把我累着，伤势复发？”
“讨厌，我说让你在这儿歇着，谁说让你……累着了……”说罢，梅姑娘羞得不敢抬头了。宋老虎哈哈大笑，将她搂在了怀里。
两人坐在床上，梅姑娘依偎在宋老虎的怀里。宋老虎说：“抱着你一起说说话，就是你我今生的缘分了……我想，倘若有来世，你我，亦无夫妻之缘！你本来就是霍啸林的女人，这辈子被我耽误了。若有来生，我们还能相遇，我这个当大哥的，当好好成全你们！”
“小老虎他爹，你怎么老说什么死啊，来生啊，你要干什么？”
宋老虎沉默了一会儿，说：“阿梅，宋家寨我就托付给你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梅姑娘急了。
“为了二百号冤死的兄弟，我宋老虎必须去了结一件事情！一日不杀宋老三，我心里边堵得慌！不能再等了，我已经能抡得动我的大刀了！”
“您的伤还没全好，再说，兴隆城日本人这么多，要杀那奸贼宋老三，需从长计议！”
宋老虎说：“不行，不能等了。明天就去！”
梅姑娘说：“不行！我已经派了兄弟先进城里去打探了，等他们回来，咱们好好合计合计。我们得一举锄奸，全身而退！短则十天，长则半个月，一定能成！”
宋老虎思忖着，突然说：“说得对，就依你的！”
梅姑娘娇羞地笑了：“那……就快歇着吧……”
9.药铺里间日内
郎中给幸子号着脉，假意大喜：“县长夫人，恭喜，给您道喜了！”
幸子激动地说：“我真的怀上了？”
“怀上了，错不了，我拿脑袋担保，错了，脑袋瓜子给您当球踢！”郎中眼睛瞟着幸子的布包。
幸子兴奋不已：“先生，请问一下，我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郎中故作思忖，说：“哎呀，县长夫人，您怀的就是个大胖小子，男孩呀！恭喜您了！”
幸子腾地站了起来，脸上充满了幸福和憧憬：“先生，这是我答应要送给您的礼物。”郎中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那包宝贝。
幸子一走，郎中连忙打包收拾细软，准备逃之夭夭。这时，宋老三进来了，把他吓了一跳。宋老三说：“哎，那日本娘们儿来了？”
郎中一愣，说：“没啊！”宋老三也一愣，看着郎中，郎中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布包。
“没来？”宋老三说着噌地从腰间抽出了刀来。
郎中吓坏了，脸都绿了：“哎，三当家的，您这是干啥？”
“我本来都摸进那日本娘们儿的屋了，正要下手偷，那娘们回来了，拿着包就出了门。我一直在后边跟着，亲眼见她进了你的药铺，然后空手出去了，你还敢骗我？
你敢说，她不是上了钩，给你送宝贝来了？”宋老三说着手持钢刀逼近郎中。
郎中慌了神，腿一软跪倒在地：“三当家的饶命！”
“你个孙子还不把东西拿出来！”宋老三喝道，郎中连忙把包扔到桌上。他打布包一看，宝贝一样不少。郎中见势不妙，就要往外跑。宋老三回身一把将郎中摁在桌上，连续几刀刺下去，郎中惨叫几声瘫软在地，没了气息。
10.街道日外
宋老三匆匆收拾包裹，转身出了门，正好一小队日本兵巡逻而过，他点头哈腰，心里阵阵发虚。就在不远的地方，假扮成樵夫的宋老虎发现了他，他将柴火一扒，紧紧地握着刀柄，起身走了过去。宋老三急匆匆地走着，与宋老虎擦肩而过。这一瞬，宋老虎微微眯着眼睛，厉声喝道：“宋老三！”宋老三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吓得魂飞天外，惊恐地叫喊起来。巡逻的日本兵回头，只见宋老虎从柴担中抽出大砍刀，一跃而起，拼尽力气，一刀正砍在宋老三的颈上，鲜血喷涌，立即毙命。
“八嘎！”日本兵冲了上来，因为行人太多，没敢开枪。宋老虎并没逃，横刀站在街道当中，吼道：“小鬼子，来得正好，老子多杀几个，死了也合算！兄弟们，宋老虎给你们报仇了——”宋老虎迎面冲了上来。一个日军小队长用日语命令道：“他是土匪头子宋老虎，抓活的！”最前面的两名日本兵一见宋老虎不跑反而冲了上来，有些胆怯，稍一犹豫，宋老虎的刀已经到了，一刀一个，将两名日本兵砍落在地。
宋老虎以一敌七，寡不敌众，肩头被一刺刀刺中，大刀脱手，他不顾疼痛，夺过刺刀，又刺死了一名鬼子。老百姓四处奔散，日军小队长掏出手枪，瞄准宋老虎射击，被宋老虎闪身躲过。他摘下鬼子背上的长枪，打死了一名鬼子。日军小队长再次开枪，击中了他的腿，他栽倒在地，长枪也脱了手。四名日本兵制住宋老虎，他仍用受伤的腿踢打着，用头撞着，如同一头受伤的猛虎。
听说宋老虎被抓，赤本很高兴，说：“四名日本军人用生命的代价活捉了匪首宋老虎，这件事情意义非常重大。我要当着所有中国人的面枪毙宋老虎，让他们知道，跟大日本帝国作对是什么下场！”
赵舒城说：“那我先把消息散布出去，然后张开大网，等着宋家寨的残匪自投罗网。”
赤本说：“很好！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会在五天后来兴隆，他是你们中国人，叫郑仁善，是即将成立的满洲国热河省省长的候选人。到时候，你、我，一起陪同郑先生主持枪毙大会！”
11.审讯室日内
宋老虎被吊在刑具上，腿上、胳膊上流着血。赵舒城站在他面前，说：“我叫赵舒城，你带着二百多土匪来打兴隆县城，就是被本县长排兵布阵一举击败的，可惜让你跑了！”
宋老虎骂道：“狗汉奸！我不认识你，不然我一定先劈了你再收拾宋老三那个狗贼！”
“你是条汉子，变成这样真是可惜……想杀宋老三费这么大劲，用得着吗？其实，如果我们是朋友的话，你跟我说一声，我一枪毙了他就完了。”宋老虎没想到赵舒城这么说，将信将疑。“真的，我们交个朋友吧。”赵舒城顿了顿说：“你只要说出上次是霍啸林把你从兴隆救走的，我就认下你这个朋友，然后想办法让你活命。”
宋老虎说：“你跟霍啸林有仇？”
赵舒城说：“不共戴天之仇！”
宋老虎点了点头：“看来我真的是错怪了霍啸林，汉奸与他有仇，那他一定是大英雄！霍老板，虽说你我无缘再见面，可趁我还有一口气，我得说一声，我宋老虎对不起您了！”
“宋老虎，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现在给你个脸，指你条生路，你还不要？”
“姓赵的汉奸你听着，我宋老虎二十年前被逼上梁山，在宋家寨落草为寇，官府叫我土匪可我从来没认过，因为我没干过匪事，干的都是义事！小鬼子占了热河，我带着兄弟们几战几捷杀了几十个小鬼子，是为国立功！我带着兄弟们想把兴隆抢回来，为的是还给国家！就算国家真的对不起我，我也不能负了国家，因为我是中国人！你给我条生路？我呸！”宋老虎瞪大了眼睛：“怕死，我会回兴隆杀宋老三吗？
我就躲在宋家寨里，你敢去打我吗？你打得下来吗？既然来了，我只求一死！自从被贼人陷害害死那二百个兄弟那一天起，我就抱着必死之心，我对不起我的兄弟们！
来吧，汉奸，对爷下手吧，爷死了也绝不会出卖霍啸林！”
赵舒城问道：“你跟霍啸林有交情？”
宋老虎傲然说：“两面之缘。”
“就见过两回，你何苦呢？”
“大丈夫义字为先。霍啸林对我有恩，我岂能出卖他？我若真那么做，又与宋老三那恶贼有何区别？赵舒城，下手吧，要杀要剐宋老虎绝不眨眼！你等着，变成恶鬼我也不会饶了你，我一定会咬死你！”
赵舒城摇了摇头：“你这么激动干啥？其实我想弄死霍啸林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只不过我不解气，他害得我失去了一切，我只不过是想找个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名正言顺地枪毙他，解解气，让他下辈子也翻不了身。就这么点儿小忙，你帮帮我不行吗？你帮我，我让你死得舒服一点儿，如何？”
“呸！”宋老虎将一口血沫吐在了赵舒城的脸上。赵舒城气得抡起了手里的刑具向他腿上的伤口抽去。
12.兴隆县政府门口日外
赵舒城回到县政府，刚到门口，华管家拦住了他。赵舒城明知故问，说：“你是谁？
干什么？”
“您忘了我了，我是华府的管家呀。”华管家忧虑地说，“华夫人病得厉害，一天到晚地胸口疼，我知道，她是心病。赵县长，没有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她是您的亲娘，您这么对她，我这个当下人的，看着都觉得过不去呀！赵县长，我听霍先生说了，您小时候那可是个好孩子，书读得好，还当过兵，当过大军官呢！人生在世，孝字当先，您就去看看华夫人吧。您去了，兴许她一高兴，病就能全好了。
你可千万别等她……有个三长两短的，她是您娘啊，您一辈子后悔都来不及呀！”
“闭嘴！本县长公务缠身，哪有时间管你的狗屁事，滚！”赵舒城听得不耐烦了，大踏步走进了县政府。几个伪军上来把华管家轰开了。
赵舒城走到半路，停住脚步，想了想，猛地转身，一步跨出县政府，说：“站住！”
华管家还没走远，连忙回过身，期待地看着他。赵舒城顿了顿：“带我去见她……”
赵舒城随华管家来到华府，见到华夫人，冷冷地说：“你听着，你能猜得到我爹拿镜子做了衣冠冢，又能拿得出另外一面镜子，我可以姑且认为你是我娘。”
华夫人有些激动，说：“什么姑且！我就是你娘，这个错不了！”
“好吧，我问你，霍啸林到兴隆几年了？”
“五年多吧，快六年！”
“我听宋老三说过，几个月前土匪来过你们家。”
“对，多亏啸林把土匪都擒了，要不然娘恐怕就见不着你了！”
“那是因为他跟土匪有交情，是一伙儿的！”
华夫人说：“不是，土匪要来的消息还是我给他的呢。”
赵舒城说：“这拨土匪闹得厉害，谋杀了很多日本人，现在我需要一个人指认霍啸林和匪首宋老虎是一伙的。你们华府在兴隆是大户，你对穷鬼们不错，也有些威望，如果你肯指认这件事，别人会信，那样，我就认你是我娘！”
华夫人怔怔地看着赵舒城：“我指认啸林？结果会怎么样？”
赵舒城说：“我就可以把霍啸林抓起来，和匪首宋老虎一起，当着所有人的面枪毙他，公开枪毙他！”
华夫人愣住了：“我……舒城，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过瘾哪！不一枪崩碎了他的脑袋，无声无息，对得起我恨了这么多年吗？
我恨霍啸林，我要替父报仇！只有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华夫人突然痛哭起来：“不！你们……你们俩是一个娘的兄弟！”
赵舒城惊骇不已：“你说什么？”
“我……我也是霍啸林的亲娘……”华夫人泣不成声，“我是觉得对不起啸林，一直没敢跟他说，我也是他的亲娘！”
赵舒城又惊又怒：“你再说一遍？！”
“我真的是霍啸林的亲娘，我是他爹霍绍昌明媒正娶的夫人，生下了啸林。赵金虎勾引了我，我误以为是一片真情，就……后来东窗事发，老太太要把赵金虎送进官府去砍头，我吓坏了，我知道赵金虎被砍了脑袋之后我也好不了，霍家的家法打不死我也得把我打成残废。没成想，霍绍昌来问我：是赵金虎勾搭的我，还是我也有意。他说，若是我们俩两情相悦，他就放我们一条生路！我想，留在霍府没好下场，我就说，是我……勾搭的赵金虎……他又问赵金虎对我咋样？我说不错。霍绍昌真是菩萨心肠，竟然背着他娘，真的把我和赵金虎给放了，还给了盘缠。离开霍府之后我才生下的你！”赵舒城完全傻了。华夫人说：“所以，你和霍啸林是一个娘生的，真的是兄弟！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杀他！”
“兄弟？兄弟！一个娘的？你这个贱人！”赵舒城抄起一个大花瓶狠狠地摔在地上，瓷片四溅。华夫人捂住胸口，泪水劈里啪啦地往下掉。赵舒城说：“原来都是你这个贱人造的孽，才有了这么多是非！霍家二十八口，加上我爹……死了这么多人，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你也配当娘？”华夫人无地自容。赵舒城由悲愤转为委屈：“一个娘生的？你把他生在霍家，诗书世家，父亲慈善，下人们用心伺候，还有老奶奶，真是万千宠爱！却把我生在赵金虎身边，恶霸军阀，一大堆妖精似的姨娘，从小没人疼我，全西阳的人戳我后脊梁，说我是军阀崽子！都是你……都是你做的孽！你才最该死，你怎么还活着！”赵舒城歇斯底里地喊着。
华夫人哭得不成人形，喃喃地说：“舒城，娘对不起你，要怪你怪我，可千万别难为霍啸林，你们俩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你怎么能杀了他呢！”
赵舒城吼道：“放屁！我身上流的是赵金虎的血，他身上流的是霍绍昌的血，什么叫一样的血？你就是个女人，生孩子的工具，就算都是你生的，我跟他也不是兄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没有你指认他，我也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枪毙他！”
赵舒城说完就走，华夫人上前哀求着：“舒城，你别走，你听我说！”
“别碰我，我嫌你脏！”赵舒城用力甩开她。
一个踉跄，华夫人摔倒在地上，赵舒城夺门而出。华夫人泣不成声：“舒城……你听我说啊……你不是赵金虎的儿子……娘当年弄错了……你……你跟霍啸林真的是兄弟……亲兄弟……”华夫人冲出去，寻找着赵舒城的身影，他早已离开。华夫人哭喊着：“我……我……我为什么要活到今天……当年从山崖上掉下去我就该摔死……”她形近疯癫，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13.华府厅堂日内
华夫人慢慢地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她看到霍啸林，悲情难以自抑，未说话，泪水先流出来了。霍啸林说：“我听管家说您病得很厉害，就请了亨利医生来看您。他刚刚给您打过强心针，让我告诉您，千万不能再着急，焦虑、悲伤都会让您性命堪忧……”
华夫人叹息着：“我这样的女人，死就死了吧，死也无法弥补我犯下的罪孽！”
霍啸林安慰说：“干娘，你可别这么说！”
“啸林，我犯下的罪孽不可饶恕，你不要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就好了！”华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攥紧了霍啸林的手：“啸林，赵舒城会对你不利，你立刻带着全家离开兴隆！赵舒城想陷害你通匪，和宋老虎一起枪毙！”
霍啸林说：“我没有通匪，不是他想陷害就能陷害的，干娘，你好好养病，不要担心我。我跟赵舒城打了半辈子交道，我了解他。他要的，就是我服软，我当着家人的面给他下跪磕头了。我想，我满足他了，一时半会儿，他不会要我的命！”
华夫人担忧地说：“快走吧，万一他杀了你，那娘的孽可就造得更大了！”
霍啸林说：“干娘，我心里有数……”
“别再叫干娘了，我就是你娘！”华夫人一把拉住他，她多么希望能把真相告诉他。
霍啸林愣了一下，反倒笑了：“是，干娘就是娘，以后我不叫干娘了，就叫您娘，好吗？”
华夫人说：“我……我就是你娘，生你的娘！你跟赵舒城是一个娘生的两兄弟！
他要是杀了你，那不是娘做的孽吗？”
霍啸林又愣了一下，说：“娘，我知道您心疼干儿子，怕赵舒城害了我才故意这么说的！”华夫人张不开了嘴，她也确实不愿意霍啸林知道自己年轻时做的不光彩的事。“行了，您的好意我都明白，我的命虽然不值钱，可我上有八旬的祖母，下有好几个未成年的孩子，我丢了命对不起他们，所以我绝不会跟赵舒城叫板，只要我认怂，他也不可能要我的命，您放心！”
华夫人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14.霍家院落日外
霍啸林刚回到家，何子清找上了门来，说：“五天后公开枪毙匪首宋老虎，赵县长特意让我来告诉你，公开枪毙之时你得到场。”
霍啸林说：“我能不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