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一得了您出狱的消息，我就告诉她们姐仨收拾东西，这会儿应该都准备停当了。老三、老四、老五现在都回了公馆住，我也和小六兄弟商量过了，明儿个一早，汽车到染坊来接奶奶、翠儿和我，然后都到咱们家的公馆汇合，一起去坐火车。您看，还有什么不周全吗？”
霍啸林急了，大声喊着：“再周全不过了，你就跟奶奶合伙逼我对不对？”
樱桃儿向后退着，神色坦然。霍白氏说：“急了？孙子，我知道你不想走，毕竟热河对你来说既远又不熟悉，更何况你小子在汉口没少流血、掉眼泪。可你刚才答应我了，你要是反悔，奶奶从今儿个起就不吃不喝，饿死自个儿！樱桃儿、翠儿，扶奶奶躺下，让奶奶闭上眼，闭上，也就用不着再睁开了！”
霍啸林连忙扑通又跪倒：“别，奶奶，我听您的……只是……咱们这么一大家子人说走就走，回了热河，咱们住哪儿？”
小六看着霍啸林，说：“大哥，这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耷拉着脸啊？”
霍白氏使着眼色，说：“你大哥担心一大家子回了热河没地方住！”
“您看这个。”小六从袖子里拽出一张图来：“这是咱家在热河兴隆新置的院子，前前后后一共十八间房，怎么着也够住了吧？”霍啸林难以置信。小六神气地说：“这是房契，还有这个，这是地契，八十亩最好的水浇田，种粮食那准保年年丰收！还有一百五十亩山坡地，现成的苹果树、梨树，还有大柿子树、栗子树！”霍啸林听得目瞪口呆，看看小六，又看看霍白氏。
2.小巷子夜外
赵舒城着装狼狈，从黑暗中闪出身影。一个军官四下观察着，说：“赵长官，我听说……”
赵舒城打断他，说：“你不用说了，一切都是真的……”
军官说：“啊？赵长官，你怎么走上了这条路？”
赵舒城说：“别问这么多了，你要还认我是你的老连长，就赶紧告诉我，霍啸林……”
军官说：“老连长，你说有多巧，他今天刚出狱！”
赵舒城回到了破烂不堪的藏身处，坐在地上擦着枪，自言自语：“爹，我才到汉口霍啸林就出了监狱，这是老天爷让我给您报仇……”他将弹夹啪地装进手枪，恨恨地说：“霍啸林，我一个娘的哥哥，我知道你巧舌如簧，所以下定了决心，不再给你花言巧语的机会……子弹，将说明一切……这个世界上，赵舒城与霍啸林，本来就不该一同存在！我不想再跟你见面了，我怕心生慈悲……”
3.霍公馆大厅日内
龙夫人带着几分歉疚，说：“你和玛利亚、赵舒城的事，我全听说了，都怪干娘脾气暴，没心眼儿，委屈你了……”
霍啸林说：“不，不委屈。”
龙夫人打量着他，伸出大拇指：“爷们儿！霍啸林，你是真爷们儿！这两天我就琢磨，我要是有你这么个亲兄弟，该有多好！”
霍啸林笑道：“别，干娘，差辈儿了！”
龙夫人说：“不差，你管我叫过大姐，你忘了？”霍啸林有些尴尬。龙夫人凑到他耳边：“其实啊，我最爱听你管我叫大姐，显得我年轻不是？再叫一声……”
霍啸林无奈，不得不叫着：“大姐。”
龙夫人欣喜地说：“哎，不能白让你叫，大姐有礼！来呀——”龙夫人一挥手，站在大厅门口的随从抱着个木箱子走过来。霍啸林不解。龙夫人说：“我给你，你要不收就是瞧不起我！”
“可是，这礼太重了……”
“这些玩意儿我家里有的是，不过得跟你说啊，我可都是捡最好的拿的，你说你带着这么一大家子人离开汉口，去哪儿落户都还没定好呢，不多带点儿盘缠，能行啊？”
“这……如此，多谢干娘了！”
龙夫人笑了，示意手下回避，小声地说：“再谢一回大姐！”
霍啸林凑到龙夫人耳边，轻声叫道：“谢谢大姐！”龙夫人笑得春光灿烂。
4.霍公馆门口日外
霍公馆门前，各路人马前来相送。龙爷和霍啸林在角落里嘀咕着。霍啸林脸色一惊，说：“这是真的？”
龙爷说：“案件震惊了国民政府，已经发了通缉令，赵舒城难逃法网。”
霍啸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没有想到，赵舒城会走到今天……”
正说着，玛利亚从公馆里出来。龙爷说：“不用告诉玛利亚了，毕竟……”龙爷把话吞了回去，说：“赵舒城杀戮太重，别让他损了孩子的福报。”
霍啸林点了点头，招呼着：“玛利亚，干爹来送咱们了。”
玛利亚深深地鞠了一躬：“干爹的大恩，玛利亚牢记在心，请您保重身体！”
龙爷点了点头：“孩子生下来，给我捎个信！”
玛利亚点点头，又转向龙夫人，深深地鞠躬：“干娘……”
龙夫人一把把玛利亚抱在怀里，泪光闪烁：“丫头，干娘对不住你！”
郭队长走过来，笑着抱拳：“霍老板！”
霍啸林压低声音，说：“老郭，银票收到了？”
郭队长笑道：“收到了！收到了！我半辈子也没挣到这么多钱啊！兄弟我真不舍得你走啊！”郭队长与霍啸林相视而笑，这笑声中也有朋友的情谊。
报社的记者赶来拍照。小六说：“大哥，你看，听说您要离开汉口，连报社的朋友都来了，说是个新闻，明天要上报纸！”
在车里坐着的霍白氏向外张望着，刚好看见报社记者走过，就说：“你们俩也下去，跟老爷拍个照片儿，也算留个念想！”
樱桃儿说：“奶奶，那我们把您也抬下去吧？”
霍白氏说：“我就不凑热闹了，抬上抬下费劲，再耽误了火车，咱可就走不了！
你们快去，拍完照片咱就走！”
樱桃儿、翠儿下了车，把霍白氏的意思告诉了霍啸林。这时，一辆空驶的黄包车刚好从汽车旁经过。正和龙夫人寒暄着的玛利亚发现黄包车，皱了皱眉头，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她的目光立刻又回到黄包车夫身上，总觉得有些异常。这时，霍啸林在远处喊道：“玛利亚！”
玛利亚又瞥了一眼黄包车夫，回身应道：“老爷，我在这。”
霍啸林说：“奶奶让在这儿拍张照片，正好报社的朋友在，干爹、干妈、老郭，来，大家一起拍张照片，留个念想！”霍啸林看了看，说：“小六、约翰·乔、老冯，一起都来！”抱着孩子的桂英、白雪也都站到了队伍里。
霍啸林请龙爷和龙夫人站在中间，约翰·乔和冯大眼珠子个高，自然站到了第二排。玛利亚有些走神，她发现黄包车停在了不远处，车夫蹲在一旁，仿佛在等活儿。
霍啸林催促道：“玛利亚，就差你了，快点儿！”玛利亚答应着，站进了队伍。
记者招呼着：“好，好！再站紧一点，再站紧一点儿，大家都看这儿，笑！”
龙爷的十几个随从、几个下人和郭队长的几名手下都站在照相机后面看热闹。咔嚓、咔嚓，镁光灯亮起，定格这难忘的一刻。
玛利亚收敛起笑容，又向车夫望去，只见车夫猛地转身，从腰间拔出枪来，瞄准了霍啸林。玛利亚大喊一声：“赵舒城——”抢上一步，用身体挡住了霍啸林。
几乎同时，赵舒城扣动了扳机。子弹正中玛利亚的胸膛，鲜血迸出，犹如绚烂的花朵。
桂英尖叫地抱紧了孩子，白雪下也意识地用身体挡住孩子。樱桃儿转身试图抱住霍啸林，翠儿也向霍啸林扑来。小六发现赵舒城，指着他大喊：“是赵舒城！”
赵舒城再次扣动扳机，玛利亚再次中弹。他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继续射击。突然，他意识到危险，缓过神来，发现郭队长已经拔出枪，他下意识朝郭队长开了一枪。郭队长还没来得及开枪，就被他击倒在地。赵舒城再要射击，霍啸林已被扑过来的樱桃儿和翠儿挡得严严实实。转眼，枪声四起，赵舒城连翻带滚，朝街尾仓皇逃去。
霍啸林拨开樱桃儿和翠儿，扑在玛利亚身旁，失声痛哭：“玛利亚——”
龙爷肝胆欲裂，大声呼喊：“玛利亚！”
龙夫人惊慌失措，口口声声呼唤着：“丫头！丫头！”
龙爷怒喝：“快追，给我将赵舒城碎尸万段！”龙爷的随从以及郭队长的手下尽数向赵舒城追去。
霍啸林捂住玛利亚胸口，可鲜血不停地从指缝涌出来。玛利亚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别管我，快救孩子……”
霍啸林哭道：“你说什么？”
玛利亚用尽浑身的力气喊着：“别管我，快救孩子，他能活！霍啸林，求你了，把孩子从我肚子里取出来，让他姓霍……”
5.三个月后火车包厢日内
霍啸林推开门，包厢里坐着的是桂英和白雪，两人怀里各抱着一个孩子。桂英正要给小的婴儿哺乳。霍啸林说：“儿子怎么样？”
桂英说：“你问的哪个？”
霍啸林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先说你的。”
“那不，睡着了。”桂英说。白雪怀里抱着的是她孩子。
“有你这么当娘的吗，就知道喂那个。这个可是你亲生的，饿得嗷嗷叫唤，你就是不喂！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哄着啊，待会儿醒了，你可得好好喂喂！”白雪埋怨道。
桂英敷衍着：“行，你倒会替他争食儿！他足月，少吃两顿能咋着，这个可不行，七个月娘就没了……”桂英说得直掉泪：“我的玛利亚妹妹……要是没有她……咱们早就没命了……这孩子是从她肚子里边剖出来的，要是亏着了这孩子，我还有脸活吗？孩子，你吃，多吃点儿……”
霍啸林鼻子酸酸的：“行了，别哭了，这个虽然早产，可也百天了，肯定是能活了。
你这么尽力，玛利亚的在天之灵看着呢，她会感谢你的。”
桂英擦拭着眼泪：“老爷放心，就算把我儿子饿死，这孩子也出不了差错！”
霍啸林说：“已经离开了汉口，大嫂，从此以后，你就叫我兄弟吧……”
桂英说：“那怎么成？”
霍啸林说：“实不相瞒，我与韩亲仁已结拜为兄弟。大哥说同心同德，同甘共苦！
我说生死关头，相互保命！”
桂英说：“你大哥现在在哪儿？”霍啸林一阵茫然。
他从包厢里出来，望着窗外喃喃自语：“玛利亚，孩子百天了，七斤重了，哭起来可有劲儿了……”霍啸林突然心头一阵疼痛，擦拭着眼泪。
6.霍绍昌坟地日外
坟前，纸钱燃烧着在空中飞舞。霍啸林跪在坟前，说：“爹，家里有了两个男孩，都姓霍，虽然……请爹放心，儿子会尽快给霍家传宗接代，从此以后再也不离开奶奶，替您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霍啸林磕了一个头，突然觉得膝下生疼，原来他跪在了一个弹壳上。霍啸林拿起弹壳，出神地望着，又在旁边找到另外两个弹壳。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赵舒城愤怒的模样，他正对着坟包开枪。霍啸林一阵悸动，犹如被击中一般。良久，他起身，将弹壳远远地扔了出去：“爹，今天是您的两周年，可儿子……儿子只能悄悄地来给您烧烧纸，毕竟在西阳我是杀人犯，没办法明目张胆地请些和尚道士鼓乐班子……我知道，爹最体谅儿子，会原谅我……爹，咱们全家回热河了，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回西阳我也不知道，啸林这次回来就是想最后再看看您，看看咱们家……”
不久，带着墨镜和礼帽的霍啸林出现在霍宅对过的街面上，他远远地注视着曾经的家。路边有两位老者在下棋，一个说：“听说了吗？霍家的宅子也换主人了！”
霍啸林一愣，连忙竖起了耳朵。另一个老者说：“是吗？死了那么多人的凶宅也有人敢买？”之前的老者说：“还出了大价钱呢，说是在上海发财的一个大老板！”
7.西阳霍家霍啸林房夜内
夜里，霍啸林潜入霍宅，来到自己曾经的住处。令他意外的是，他的房间竟被布置成了洞房，满屋子都是大红花和飘舞着的红绸子。一个女子背对着霍啸林，一身新娘子装扮，头上还戴着大红盖头。她将盖头掀起，忘我地唱着。“阿梅……”
霍啸林惊呆了，猛地冲到女子跟前。
果然是梅姑娘，她惊叫一声，从梦幻中清醒，看到眼前竟是霍啸林，又羞又怒，又无处藏身，斥道：“你出去！”
霍啸林突然意识到什么，如连珠炮似的：“你不说怀孕了么？你的肚子？孩子生下来了？你骗我？你从来就没有怀过孩子？你在上海为什么不肯见我？”梅姑娘一时手足无措。霍啸林说：“我进了监狱，奶奶让冯大眼珠子去上海找你，你不肯相救，却回了西阳，买下了我们家的祖宅？你是不是有了相好的？你想背着荣先生在西阳再养个小白脸？你成心恶心我是不是？”
梅姑娘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怒道：“啸林……”
“我还以为是哪个上海的大老板买下了我们家的房子，原来是你呀，恭喜……这房子是我爷爷几十年的心血，一砖一瓦，每一块木料都是他老人家亲自挑选的，不管你花了多少钱，你都买值了！我走了，万一你的小白脸回来了，撞见了不好……”
没等梅姑娘反应过来，霍啸林已经转身离开。
“霍啸林，你给我站住！”梅姑娘追了出来，从后面抱住了霍啸林。
“你不是撵我走吗？我这就走，不会碍你的眼……”
“你混蛋，霍啸林，哪有什么小白脸！”梅姑娘板着俏脸。
“那你干什么？打扮成这样在等谁？”
“我……我谁也没等……”梅姑娘害羞地低下头，“你欺负人！”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你非要人家把话说出来吗？”
“你不愿意说可以不说呀，我又没问你。我可以走了吧！”
“你走吧！我一辈子也不要再见到你！”梅姑娘转身就往回走，哭泣着。霍啸林不得不回过身来，慢慢地走向梅姑娘。“我专门打听过了，知道这是你住过的房间，我今生没能嫁给你，就想在你的房间里穿一回新娘子的衣服，做做梦，谁知道你从天而降！”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霍啸林听了，快走几步，上前抱住梅姑娘。梅姑娘推开他就往屋里跑。她试图关门，却被霍啸林抢先一步顶住了。梅姑娘争不过霍啸林，只得放弃。
8.西阳霍家霍啸林房夜内
梅姑娘又羞又臊：“你出去……”
霍啸林笑意融融：“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谁记住你都问什么了？”
“孩子！”
“我骗你了，又怎么样？”
“没怀孕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见了你我对得起荣先生吗？快说，为什么进了监狱？有没有挨打？怎么出来的？”
“这么说冯大眼珠子的口信你没收到？”
“收到了又能怎么样？我答应了荣先生，一辈子不再去汉口，就因为你在那儿……”
“不能去汉口，你又想我，就回了西阳？”
“你脸皮可真厚！我是回宋家寨拜祭我爹和三个哥哥的，哪成想赶上政府要卖你们家的房子。我想这是你霍家的祖业，你霍啸林肯定不想它落在别人之手，我就替你买下来，有朝一日能还给你们霍家，也不枉你我……”梅姑娘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霍啸林调笑道：“也不枉你我爱了一场……是么？”
“胡说！”
“你干的，是我们霍家媳妇该干的事。夫人，我替爷爷和爹谢谢你！”
梅姑娘说：“谁是你夫人？”
“你穿上喜服，不就是要做我的夫人吗？正赶上我来了，我们这就拜堂！”
“我是荣先生的九姨太……”
“可这里只有你我！”梅姑娘被霍啸林深情的目光打动了。“可惜，我没有合适的衣服，配不上你。
“……谁说没有的？床上……”
霍啸林朝床上去看，还有一身新郎的喜服，笑了。
烛光四溢，喜气融融。霍啸林伸起胳膊，梅姑娘为他穿上喜袍。霍啸林为她盖上红盖头，拉住她的手，自己喊着：“一拜天地——”两人朝着门外下跪，叩首，起身。
“二拜高堂——”霍啸林拉着梅姑娘转过身来，对着中堂下跪，叩首，再起身。
“夫妻对拜——”二人对拜，头撞在了一起，久久地缠绵着。
霍啸林慢慢地揭开红盖头，泪水挂在梅姑娘的脸上。
“不许哭！”
“傻瓜，这是喜泪，我高兴。”梅姑娘幸福地笑着。
9.西阳霍家霍啸林房夜内
大红被下，霍啸林将梅姑娘紧紧地拥抱在怀里：“说，你还有多少事情骗了我？”
梅姑娘说：“我什么时候骗了你？”
“我霍啸林有妻有妾，我懂得女人……”梅姑娘有些慌乱。霍啸林说：“你根本就不是荣先生的九姨太！”
梅姑娘说：“这还假得了？”
“可你是第一次做女人。”
“我……”
霍啸林说：“别打算否认，错不了。”
“我……霍啸林，我困了。”梅姑娘嗔怒道。
“不行，你必须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梅姑娘甜蜜地笑了：“你讨厌，今夜是好日子，明天早上再跟你说还不行吗？”
霍啸林明白了什么，再一次深深地吻着梅姑娘。
10.西阳霍家霍啸林房晨内
清晨的光洒进屋里，霍啸林从梦中醒来。梅姑娘已经打扮利索，伺候在一旁：“老爷，您可以起来用膳了。”
霍啸林逗着乐：“嗯，饭做好了？”
梅姑娘说：“好了……”
“那伺候老爷更衣。”
梅姑娘笑道：“德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