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叠云山的侧峰上,老者注视着被白光包裹着的婴儿。
婴儿神色安详,已不同于刚刚啼哭时的不安,正在甜甜的睡着。
“这样做未必是救了他,也许还会害了他。”
老者耳边回响起琅华走之前说的这句话,内心复杂纠结。
他并不否认琅华的质疑,这个想法确实很疯狂。未来路途未卜,风云莫测,自己一念之间的选择,很可能会让这孩子从此身不由己,陷入危险之中。
老者看了看刚刚被村民抓住的袖子,褶皱还未散去,想起了他临走前的样子。
在村民松懈下来的一瞬间,他的脸上,有着自己所不能理解的表情,好像是期盼,又好像是不舍,还有一丝丝遗憾。
尽管即将身死,但他的目光,直到双眼完全闭合之前,还仍然满是希望。。
老者自问看尽尘世万千,但像这般父亲对孩子的情感,却是从未亲身体会过。
想到此处,他看向了身边村民的遗体,那嘴角的血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掉。
老者语气充满敬重的说道:“想来,那应该是一种,如这山般厚重的感情吧。”
说完,他眼神中泛起了一丝坚定,又换了一副略带歉意的口吻,喃喃道:“如果我真的决定这样做了,你会怪我吗。。”
正在老者沉浸在自己的疑问中,琅华已经从山峰上踏步归来。
她落地后,将那根红木手杖丢给老者,嗔道:“你自己的宝贝,自己不知道收好。”
老者接过手杖呵呵一笑,见手杖上满是灰尘,便伸出袖子细细擦掉,说:“看样子,你刚刚定是大闹了一番吧,是不是又拆了几间房子?”
琅华见他提起自己以前的旧事,反驳道:“我不去难道让你这副身子骨去吗,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这副模样就下来了。”
老者说道:“即便是这样,我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冒险了。你应该清楚这件事情的意义。”
琅华哼了一声,说道:“所以你才特意把我叫过来。不然,估计你还像这几百年来一样,连个人影都不见。”
老者一时语塞:“这。。。”
琅华见他被自己噎住,心中好笑,说道:“这什么,这是怕自己一把老骨头搞不定,以防万一,特意来求本仙姑帮忙,对不对。”
老者心中无奈,只能点了点头。
琅华见他一根直脑筋,便不再说笑,转而严肃的说道:“你这副模样下来,也是理所应当。好在这件事现在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没有闹出更大的动静。那帮贼人也只是知道这从天上落下了一个宝贝。但在邱老疤夸大胡闹了一通后,估计也没人会相信他的话了,何况他们现在已经死伤过半。。。”
老者闻言瞪了琅华一眼。
琅华一跺脚说道:“你瞪我干什么,我又没有把其他人给牵扯进来,是他们自相残杀。我只是拦了几个想逃跑的人,只有邱老疤是我亲自动手的!”
老者还未来得及解释,琅华又说道:“而且我的出现,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仙姑路过,替天行道,谁让他们这般可恨,我可没有像你想的那样,把事情闹大!”
这满头银发的仙姑,方才在信义帮把所有人吓得魂飞,但此刻在老者面前,竟然露出了傲娇的一面,让人不禁思索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老者听见琅华这样说,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便好。”
“现在的问题是,”琅华从怀里拿出了那个宝盒,递了过去,“这个,我们要怎么处理。”
老者接过盒子,手微微有些颤抖。
而这盒子刚刚碰触到老者的手,它周围的银光竟愈发明亮。
他拿着宝盒,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语气缓慢,而又郑重的说道:“好久不见了,我的老朋友。”
琅华在一旁见他如此珍视这个盒子,说道:“要我说啊,应该让我前两天就偷偷潜进去,趁他们不注意,把宝盒盗过来便是。你明知道自己下来风险很大,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的跟着他们浪费时间。”
老者抚摸着盒子,沉声说道:“这里面,是我已故老友,不慎让他落入那等山贼的脏手里,被当做价钱来衡量,已经是对我的侮辱,我万万不可再将偷盗的手段用在他身上。”
他神色认真,想必这位老友与他之间,关系匪浅。
“如今他已不在,这也算是我与他之间,仅剩下的一点执念吧,我自然甘愿冒这个险。”
老者的语气此时落寞万分,琅华不忍再提起,只得岔开话题:“现在还有一事我们不明,宝盒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你觉得邱老疤的话有几分可信。”
老者沉默了一下,说道:“尽管此人行事癫狂至极,但我觉得他没有说假话。在山脚下,我曾听一个村民说,三天前确实有打过雷,而且打雷过后就有一处村庄遭了难,想必就是文家村。”
琅华又说:“那如此说来,宝盒是因为一阵巨响飞出来的,还有金光。”
老者摇摇头,说道:“至于是否真的有金光现在还不得而知。如果有,那巨响与宝盒之间必然不是巧合。”
琅华见老者也不清楚原由,也沉默了起来,隐隐觉得不安。
老者看着盒子,心里也悬着一块石头,说道:“但他尘封已久,千百年来无人知晓,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如今突然现世,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琅华见老者这样说,也觉得着背后有着不少玄机,便不愿再想,说道:“既然如此,只需静观其变了。现在还是把目光放在眼前的事吧。”
她看了一眼巨石上的婴儿,“那个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老者闭目思索了一番,回响起那位父亲在自己耳边的话,便开口坚定的说道:“承人一诺,必当守之。”
琅华听到此话,心知他已经做好决定。
虽然对今后的事有着诸多顾虑,但现在多思无益,加上她本也心疼这孩童,便选择相信老者,不再多说。
老者一只手将宝盒伸在胸前,另一只手捏了一个心决,指尖青光闪现,对着盒子随便一划。
这邱老疤死活都没打开的盒子,便轻轻弹开。
盒子打开后,银光更甚,只见里面稳稳的飘着一缕银光,似是有生命一般,在活跃的跳动着。
老者看着这有实质的银光,笑道:“老朋友,想不到沉寂了千年,你还是那么不安分。而我已经是垂垂老矣了。”
琅华见到这盒子里的东西,惊讶得捂住了嘴,说道:“这。。这就是。。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银色的魂。。”
这盒子里的东西,竟然是一缕千年未灭的魂魄。
老者对琅华说道:“你且站远些,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切莫出手。”
琅华闻言,乖乖的站在了一边,她心里清楚,这等易魂入体的做法,与天道相违,不是自己这个凡仙可以插手的。
老者踱步走到另一边,抽出红木手杖扔向空中,清啸了一声:“起!”
四周华光骤起,叠云山顶端的云层破开了一道缝隙,一丝阳光顺着缝隙照在老者的脚下。
老者在阳光下念了一道决,空中的红木手杖飞快的旋转起来,霎时间老者和婴儿的周围便被暗色笼罩,立起了一道用于隐匿的护阵。
护阵中,老者眼神肃穆,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疏忽。
他身上青光四起,伸手一指,盒中的魂魄便飞向了对此一无所知的婴儿。
但这银色魂魄刚刚来到婴儿身前,似是找不到路一般,上下翻飞,就是不愿靠近婴儿半分。
琅华在一旁捏了一把汗,难道此事要不成?
这时,只听老者在阵中爽朗一笑。
“我知你性情桀骜,恐不愿委身于此。但此子今日三魂不齐,我一人难辞其咎。唯盼老友,能成全我一片赎罪之心,伴着孩童一世,也好护他周全!”
话即此处,这银色魂魄便停止了躁动,随着老者的指尖,缓缓来到婴儿的额头。
老者眼眶微红,声音哽咽,双手抱拳,对着魂魄说了一声:“尘兄,今日万语难言,他日若能重逢,我再为你俯首拜谢!”
琅华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说不出的复杂。
这一步迈出,便回不了头!
前路漫漫,这背负着使命的前行的人,是否又多了一个?
此时那缕魂魄已经渐渐变淡。直至完全消失时,熟睡的婴儿瞬间放声大哭起来。
不同于之前的啼哭,这次的哭声,是那么的洪亮,那么的振奋。仿佛在宣告着自己的重生。
成了!
老者听婴儿的哭声中气十足,脸上泛起了一丝欣慰。不知是心上松懈,还是体力不支,他慢慢的坐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他好像稍微明白了那位村民临走前的感受。
琅华见状,赶忙上去抱起婴儿,见他肤色红润,双手双脚不停地乱动,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顿时心生欢喜。
她哄了一会孩子,看向老者,依然忧心忡忡的说:“这接下来,该作何打算。”
老者思索了一下,说道:“不管是意外也好,人为也罢。这魂魄现世的原因我们仍然不清楚,我们没有办法向前踏步,只好等这孩子百年以后,取回魂魄再做打算。”
琅华点点头,说道:“但如果将来形势不受你我控制,那该如何是好。”
老者说道:“我想,这孩子绝不能留在你我身边。他虽是凡胎,但受了这一魂后,日后定不同于常人。碰上仙家同门,必能察觉出端倪。”
琅华说道:“你的意思是,找个乡野人家托付,让他隐居过完一生?”
老者说道:“虽说男儿志在四方,但能平淡安逸的过完一生,对他来说已是奢求。倘若他懵懂入世,必会掀起难以想象的风波,到那时,形势就真的不受你我控制了。”
琅华喃喃道:“但这也并非万全之策,等到他长大,三魂渐旺,若是他自己察觉有异,不甘平凡,这该如何是好?”
还未等老者回答,琅华柳眉一竖,低声说道:“噤声!附近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