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应星的科技著作《天工开物》是适应17世纪时代社会实践需要而写的,出版后很快产生社会效益。1638年陈弘绪任山西晋州知州时,以《佳兵》章所载威力强大的火器“万人敌”击退清兵攻城,振奋了广大明军的士气,这种武器当时曾被推广。1637—1641年涂绍奎任广西左布政使时,借宋应星出书所记发展当地产业。明末桐城学者方以智写《物理小识》(1643)时,很多地方参引《天工开物》,将宋应星亲切称为“宋奉新”。然而这部书刊行后七年即遭明亡,社会的动乱影响了它及时发挥更大的作用。明末时福建刻书商杨素卿(1604—1681)得此书后拟翻刻再版,但制版过程中遭国变,入清后对书中个别文字稍作改动,于顺治年间(1644—1661)出版,此版称为杨素卿本或杨本,这时宋应星在世。由于杨本是坊刻本,通过商业渠道很快销往全国各地,促进它在清代的流通。清初康熙年间,1706年翰林院编修陈梦雷(1651—1741)奉帝命编3600卷《威信图书汇编》,后由户部尚书蒋廷锡(1669—1732)率众续编,1726年成万卷,易名为《古今图书集成》。在这部官修巨型百科全书中转引了《天工开物》所有内容及插图。1737年,军机大臣鄂尔泰(1677—1748)主编的大型农书《授时通考》(78卷)也收录了宋应星书有关内容。由于这两部官书在各国范围内发行,使宋应星科学著作为很多人所了解。
但1773年清高宗诏设“四库全书馆”编《四库全书》,命各省访书送京师以资收录,同时也借机在全国实行图书大审查,在江西采进的书中发现宋应昇《方玉堂全集》有反清思想,遂列为“禁书”被焚毁。宋应星的《野议》、《天工开物》等书都有反清思想,因而虽然是科技著作,也被1782年完成的10亿字的巨型丛书《四库全书》所拒载。从此《天工开物》一度遭到厄运,直到清末不曾再版,这是乾隆帝摧残科学文化逆行的后果。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正当此书在国内受到冷遇时,却漂洋过海在国外受到格外欢迎并产生广泛影响。1687年它由中国商船运到日本国,首先引起本草学家贝原笃信(字益轩,1630—1714)的注意。他在其《花谱》(1694)、《菜谱》(1704)及《大和本草》(1708)等书中提到并引用了《天工开物》。18世纪以后,该书涂本、杨本与《本草纲目》等书一道,一批批运到日本长崎港,再转运各地,被一些大图书馆和私人所收藏,同时还出现各种手抄本。继贝原氏之后,伊藤长胤(1670—1736)《名物六帖》(1726)、新井君美(号白石,1657—1725)《本朝军器考》(1736)和平贺国伦(号鸠溪,1728—1779)《物类品骘》(1763)等书都引用了《天工开物》。单靠从中国进口的原版书和手抄本已满足不了广大读者的需要,因此1771年(日本明和八年,清乾隆四十六年)大阪书店菅生堂出版了翻刻本,通称菅生堂本或菅本。这是《天工开物》在国外最早出版的版本。它在中文原文中加了日文旁注及标点,以便日本读者阅读,称为“训点”。施训点的是备前(今冈山县)的学者江田益英,书首有大阪学者都贺庭钟用中文写的序,序中介绍该书研究的内容,称赞宋应星涉猎范围之广,认为其书有利于民生日用。
1830年菅本又再次大量重印,很快就成为江户时代(1608—1868)日本学者广为引用的重要读物,促进了日本产业和学术研究的发展。这一时期木村青竹《新 纸谱》(1777)、木村又助《砂糖制作记》(1797)这类重要的日本早期技术书,都是在宋应星影响下问世的。19世纪以后,引用他著作的人更多,如增田纲(?—1821)《鼓铜图灵》(1801)、曾槃(字占春,1758—1834)《成形图说》(1804)小野职张(字兰山,1729—1810)《本草纲目启蒙》(1806)佐藤信渊(1769—1850)《山相秘录》(1827)宇田川榕(1748—1846)《舍密开宗》(1837)等科学书都以《天工开物》为参考,其中佐藤信渊是多才多艺的学者和思想家,曾周游日本各地,倡“经世济民”之说,著作达40种。他除介绍宋应星的技术知识外,还发展天工开物思想,倡“开物之学”。在其《经济要录》(1827)中说:“夫开物者,乃经营国土,开发物产,富饶宇内,养育人民之业者也。”他还劝主国土者要勤于政事,讲求经济之学,究明开物之法,开发自然资源,不要旷废天工。一时间“开物之学”和“开物思想”构成日本的一种社会思潮,显然是受了宋应星思想的影响。20世纪以来宋应星的书继续受到日本学术界重视,1943年科学史家三枝张音(1898—1963)发表《天工开物之研究》一书,包括菅本影印、校勘、注释和专题研究论文。三枝氏认为宋应星的这部书是中国和东方有代表性的技术书,其讨论范围既全又广,是无与伦比的优秀著作。他还说欧洲的技术只记述某个单项专业技术,还没有像《天工开物》那样全面论述工农业各方面的技术书,而天工开物思想更是中国人特有的世界观,为欧洲所缺乏。1952年京都大学薮内清教授更将此书全文译成现代日本语并加了注释。1969年发行新版,从此以后这部书多次重印,一直成为经久不衰的畅销读物,受日本各界的喜爱。
宋应星的书还在18世纪传到朝鲜,藏于李朝(1392—1910)后期王廷图书馆奎章阁和私人手中,成为朝野重视的书,尤其是被当时实学派学者所看重。1780年出访中国的朴趾源(1737—1850)所著《热河日记》(1783)被认为是实学百科全书,其中《车制》写道:“中国灌田用的家具有龙尾车、龙滑车、恒升车、玉衡车,……都载在《远西奇器图说》、康熙帝御制《耕织图》中,有关文字则见于《天工开物》、《农政全书》。有心人可将这些书取来仔细研究,则我们朝鲜百姓贫困劳累欲死的状况或可有救。”继此之后,进士出身的朝鲜内阁大臣徐有榘(字准平,1764—1845)《林园经济十六志》,是有关自然经济和博物学的大型著作,引用845种中国与朝鲜古书,其中包括《天工开物》、《本草纲目》等书。对《天工开物》研究得最深、引用得最多的是实学派科学家李圭景(号五洲,1788—1862)。他的《五洲书种考辨》(1834)是一科学著作,分火器及博物篇;而《五洲衍文长笺散稿》(约1867)是笔记式的百科著作,共60卷,对1434项事物源流作了考释。他大量引用《天工开物》时,还写了感受。如卷18《布针辩证说》引《锤锻》章论布针制造技术后指出,铁针虽小,却为缝制衣服所必需,朝鲜用针都由中国供应。李圭景主张按宋应星所述由朝鲜工匠自制,因万一政局变化、贸易阻塞,本国将无针可用,必得用更多资金从日本进口。他说本国工匠只图虚欲而不肯制造利少的细针,并不是不能制造。
《天工开物》还在18世纪时传到法国,入藏于巴黎皇家文库,19世纪以后又传到其他欧洲国家。法国在华耶稣会士韩国英(Pierre Martial Cibot,1727—1784)向欧洲发回的有关中国矿业生产的报道中,最先引用了《天工开物》。此后,法兰西学院汉学教授儒莲(Stanislas Julien,1797—1873)大规模地将此书介绍给欧洲读者,使它对欧洲技术的发展产生良好影响。1830年他首先将《丹青》章论银朱的制造部分译成法文,称《天工开物》是“技术百科全书”。法译文于1832年转译成英文。1833年他又将《丹青》章论制墨技术译成法文,发表于巴黎权威化学刊物《化学年鉴》(Annales de Chimie)卷53.该刊于同一年又发表《五金》及《锤锻》章中论铜合金、青铜及铜锣的制造技术,次年转译成英文。1847年再转成德文刊于柏林《应用化学杂志》(Journal fur Praktischen Chemie)卷41,同年法译文转载于法国《科学院院报》(Comptes Rendus de Academie des Sciences)卷24.当时欧洲所用的白铜、黄铜靠从中国进口,各国技术家想仿制而不得要领,宋应星的著作说明其制法及原料配比,因而受到重视,译文刊于权威科学刊物中。19世纪时法、意等养蚕国家发生传染性蚕病,使蚕业生产受到很大经济损失,科学家对此束手无策。1837年儒莲奉法国工业部和农商部部长之命,将《授时通考》卷71—76《蚕桑篇》摘译成法文,由皇家印刷厂出版官刊本,颁发养蚕地区。译本题为《论种桑养蚕的若干重要中国著作提要》,汉文题为《蚕桑辑要》,附录中有《天工开物·乃服》章论养蚕部分,其中谈到蚕病防治及养蚕方法。同一年被转译为意大利文及德文,1838年转为英文出版于美国华盛顿,1840年译成俄文刊于彼得堡,此后又译成希腊文和阿拉伯文。十年间先后译成七种不同语言文字,打破了汉籍西译史中的空前纪录。
儒莲在译述工作中取得这些成功后,1838年又将《彰施》章论靛蓝染料提制方法译出。1840年将《杀青》章所述造竹纸技术译成法文,发表在《科学院院报》卷10,译文发表后刺激各国技术家从事造纸试验,以寻求用破布以外的原料造纸,缓解欧洲造纸工业的原料危机。法国小说家巴尔扎克(Honore de Balzac,1799—1850)的小说《幻灭》(Les Illusions Persuse,1843)反映的就是这段史实。小说中的主人公大卫·赛夏是青年发明家,因读《天工开物》受启发,从事改变造纸原料和新的施胶技术实验,后来他的发明专利被奸商侵吞,使其研究技术的幻想破灭。儒莲的译文成为巴尔扎克小说的创作题材之一。1869年他还与化学家商毕昂(Paul Champion,1838—1884)合作发表《中华工业之今昔》(Industries anciennes et modernes de Empire Chinois)一书,包括《天工开物》中制盐、五金、铸造、锤造、陶瓷、燔石、造纸及朱墨等内容和插图。如果再加上已译出的养蚕及染料部分,则全书中已有十章(55%)被译成法文。19世纪英国生物学家达尔文读过儒莲法译的《授时通考》和《天工开物》中论养蚕部分,将其称为“权威著作”,并作了引用。俄籍汉学家和医生贝勒(Emil Bretsebneider,1833—1901)的《中国植物志》(Botanicum Sinicum,1882—1892)及荷兰日本学家盖尔茨(Anton Geerts,1843—1883)的《日本与中国天然产物名称、沿革及于技术、工业、经济和医学等方面的应用》(Les products de la nature Japonaise et Chinoise comprenant la denomination,lhistoire et les applications aux arits,a Pindustrie,a leconomie at a la medecine,vol.1,Yokohawa,1878),都广泛利用了《天工开物》中的材料。
20世纪以后,宋应星的这部书继续受到欧美学术界的重视和高度评价。1964年德国柏林洪堡大学的蒂洛(Thomas Thilo)以《天工开物》研究作为攻读博士学位的论文题材。首先将《乃粒》、《粹精》、《乃服》及《彰施》四章全文译成德文并加注释,题为《宋应星著天工天物前四章论农艺和农产品进一步加工》(Die Kapitel i bis Ackerbau and Weiterbearbeitung der Adebauprodukte des Tian-gong Kai-wu von Song Yingxing)。1967年他又发表《宋应星论中国农业的经营》,对所译的四章作了专题研究。与此同时,美国匹茨堡城宾夕法尼西州州立大学历史系的任以都、孙守全以涂本为底本将全书译成英文并加注,题为《宋应星著天工开物·17世纪的中国技术书》(Sung YingHsing's T'ien-kung K'ai-wu·Chinese Technology in the Seven teenth Century),使此书在当今各国拥有亿万读者。当然,在中国国内从20世纪20年代以来至今,在海峡两岸和香港多次出版,包括语体文译注本。今天它已成为世界科学专典名著,被广为引用并受到高度评价。英国皇家科学院院士李约瑟在其《中国科学技术史》(Science and Civilisation in China)巨著卷一(1954)中将《天工开物》赞为“中国的狄德罗宋应星写的17世纪早期的重要工业技术著作”。日本学士院院士薮内清在《科学史看中国文明》(科学史 中国文明,1982)中写道:“明亡前七年,宋应星在崇祯十年(1637)写出了总结中国传统技术的《天工开物》。虽然这部由三卷构成的著述并非篇幅巨大之作,但在某种意义上是可与18世纪后半叶法国狄德罗主编的《百科全书》相匹敌。”相信在21世纪,宋应星和他的著作仍将继续受到各国的重视和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