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国边陲的竹林中,一辆马车在狭窄的泥泞路上行驶,两边分别跟了三个小厮和丫鬟随行左右。
忽然间,马儿莫名开始嘶鸣狂吠,惶恐不安,车夫甩着马鞭,嘴中不断怒斥想让马儿安稳下来。
“怎么回事儿啊,二小姐还赶着回凤府,要是耽误了时辰,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马车旁的一个丫鬟趾高气昂地训了车夫一句。
车夫努力安抚马儿,满脸堆笑,“是是是,小的这就让这该死的马好好赶路,定不会误了时辰。”
马儿不但没有安稳,反而变本加厉地一下一下蹬着地面,周围胆子小的丫鬟纷纷躲闪开。
忽然,竹林里窜出几个黑衣人,约有十来人,各个手里抄着家伙。
这是不打算留人了!
“小姐!小姐!”
刚刚那个丫鬟惊呼,拍打着马车车厢,见里面没有回应,掀开门帘,却见里面的女子睡得正熟。
外面有兵刃碰撞的敲击声,丫鬟小厮四窜的尖叫,显然是扰了女子清梦。
她蹙了蹙眉,缓缓伸了个懒腰,猫眸忽闪。
等等……
她揉了揉眼,努力看清眼前的人事物。
这……这……这是哪儿啊!
就在她脑子一片空白之时,外面的黑衣人突然喊话。
“我们本不想与你们废话!只要你们肯交出凤澜,定保你们性命无虞!”
凤……凤澜……?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凤澜缩成一团,傻子也知道外面的人喊马车内的女子叫做凤澜。
殊不知——
凤澜(笔名),二十一世纪刚入行的网络小说家,凭借一本《待我长发及腰,倾尽天下可好》在小说圈中初露锋芒。
她最后残留的记忆,便是她为了加更,抱着电脑手机在床上连更五章,得来的网友评论却是
“太虐了!不看了!”
“作者,你家很缺刀片是吗!”
“女主惨到我不想追了!”
每条评论都宣泄了网友对于这本小说的不满。
《待我长发及腰,倾尽天下可好》本是虐文,女主是悲情人设,可读者根本不买账。
凤澜自从接进凤府后,日日受人欺凌却不敢反抗,嫁给了暴虐成性的太子,亲手杀害了凤澜,勾搭上了凤琬柒,当时凤澜身怀六甲,他却依旧活剖了肚子里半成型的孩子,将凤澜的尸体丢到了荒山野岭,被半夜觅食的狼群撕咬地没有一点皮肉,翌日,便只剩下了森森白骨……
读者纷纷为凤澜鸣不平,声称若是不改,便从此弃书。
“在这种甜宠文遍天下的时代,我这是另辟蹊径,奈何这世上竟没有懂我的人,啧啧。”凤澜穿着家居服走在买零食的路上,几天连更,精神支柱也没有了。
走到马路边,凤澜设置的特别关注提示音突然响起。
她卡开手机仔细查看。
“您的作品……”
后面一般还没读完,就听到路人大喊:
“快让开啊!”
凤澜仰面躺在马路上,双眼沉重地抬不起来,浑身疼痛难忍,隐隐约约只能听到周围路人的议论。
醒来就是这番情形。
巧的又是,那本小说的女主也叫凤澜,当时懒得取名就直接换上自己的笔名得来。
书里面,凤澜是凤家曾经没落时,寄养在偏远临西山村的嫡小姐,母亲楼氏在她出生不久就暴毙而亡。
凤家回京后,在朝廷中逐步有了地位,凤家老爷凤文青的官衔更是越来越高,这才想起远在临西的二女儿凤澜,这不,派人来接了。
凤文青有四房姨夫人,二房沈氏在楼氏故去后,一直未能当上正房,但这沈氏也是心平气和,十几年来不争不抢,安稳度日。
三房姜氏可没有沈氏的好心态,整日捯饬地花枝招展,就连她女儿凤琬柒,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在凤澜不在时,让所人唤她二小姐。这件事,就是她们母女俩的杰作,没有了嫡小姐,剩下的庶小姐才有机会。
“妈呀!我……我……我进了我自己写的书!?”
凤澜惊呼,拼命地缩成一团寻找若有若无的安全感。
可是眼前的那个丫鬟却使劲地把她往马车外拽。
一用力过度,凤澜整个人就被拉扯出了马车,还摔了个狗啃泥,脸上尽是泥土,狼狈不堪。
撑着旁边的树起身,却恰巧一支带毒的箭在凤澜的眼前飞过,与凤澜的脸仅有毫米之隔。
它直愣愣地插在旁边的树上。
凤澜还未缓过神,僵在原地。
“小姐!快走!”
丫鬟拽着凤澜的手就往竹林最密处钻。
小姑娘细胳膊细腿,劲儿还挺大,拽着凤澜还能跑得飞快,很快就消失在黑衣人的视野范围内。
凤澜紧紧拉住丫鬟的手,指着附近的一个小茅屋,示意她们需要往那儿跑。
空荡荡的小茅屋里面陈列的物品干干净净,不像是被人遗弃的,许是主人外出,茅屋暂空。
凤澜叉腰俯身,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次,可真让她体验到了与阎王爷擦肩而过的感觉。
“我说……你一个小丫鬟……跑……跑得挺快哈……”
“二小姐过奖,奴婢从小生在山野,别说这小小的竹林,就算是那座山,奴婢不用一个日夜也可以翻过去。”
小丫鬟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眼神语气里满是自豪。
凤澜依稀记得,她那本书中一直陪伴女主凤澜的小丫鬟冬至,就是这样一个土生土长的山野姑娘,性子张扬跋扈,容不得别人欺负她护定了的人。
“冬至?……”
“啊?”冬至转过头,不可思议,“二小姐怎么知道奴婢名唤冬至?奴婢还没有介绍自己呢!”
“我是天上的神仙下凡,知晓天下万千,厉害吧。”
“那二小姐知道那群黑衣人会找到这儿来吗?”
“……”
凤澜汗颜,这个细节她在书中也没具体描写,而且书中遇到黑衣人之后,应是男主英雄救美,现如今呐——
“男主要是这时候出来,我不介意把书名改成乡村爱情……”
冬至没有在意凤澜的自言自语,只觉着她这个小姐不会是个傻的吧?
身上满是泥泞的衣裳算是废了,可今天注定是要回凤府的,总不能这般狼狈。
“小姐,我们怎么回凤府。”
凤澜摸着下巴,四处张望。
这户人家养了一圈牲畜,有猪有羊有驴,偏偏没有马。
“死马当活马医吧,冬至,你身上带银两了吗?”凤澜一边跨进驴圈,一边回头问冬至,“我觉着,驴的效果和马是差不多的,咱可以试试。”
冬至从荷包里面翻出了仅有的一些碎银子,买一条驴都不够。
看着躺在冬至手中少的可怜的碎银子,凤澜也不好意思拿。
她折了旁边的树枝,蘸了蘸地上的泥水,在那户人家的柱子上写下了欠条。
“等我们回了凤府,取了银子,咱们再换吧。”
说罢,凤澜就从驴圈里牵了两匹驴出来,话说这群驴也没有太多暴脾气,内向的小驴都躲在后面。
冬至跨上驴,不断的安抚着。
凤澜捡起树枝,双腿夹着驴肚子,甩着树枝,让跑起来。
途经溪流,就下驴洗把脸,凤澜用树枝将及腰的长发挽起来,“古人就是麻烦,短发不香?”
她就着溪流,细细看着自己的容貌,一双杏仁眼眸忽闪忽闪,好不灵气,高挺的鼻梁,娇翠玉滴的樱桃小嘴带人采撷,虽说寄养在山村,但这皮肤白白嫩嫩,骨子里就是个活脱脱的美人儿。
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她脱去了满是泥巴的外衣,里面是一件淡黄襦裙,不失体面。
凤澜待冬至也洗了把脸就匆匆上路,路上,她把自己穿书的原因想了个遍,最终总结:
“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是吗?让我这个幕后主使帮她逆天改命?!”
“我能有多大能耐,除了业余学的跆拳道,我就是个活生生的废物啊!怎么活下去?看看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呢?都是小时候不上兴趣班惹的祸!”
“自己惹的祸,跪着也要补上……”
凤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老天爷可真是“宠”她,那么多虐文作者,偏偏挑中了她?
你说“宠”不“宠”?
一路上,驴子虽然不大安稳,可也算顺利到了离国。
两驴两人,成了离国街头最引人注目的风景线。
凤府那边,凤文青一早就带着一大家子的人等在门口。
“娘~”
凤琬柒娇滴滴地晃了晃姜氏的衣袖。
姜氏覆上她的手,轻轻拍打。
“娘都安排好了,这个贱人是绝对不会有命回凤府的……”
这句话说的很轻,只有凤琬柒听得见。
但站在一旁的大小姐凤弦歌却出声:
“奉劝姜姨娘和三妹还是盼着点好的吧。”
姜氏和凤琬柒瞬间噤声,先是一愣,随后姜氏轻笑。
“弦歌呀——,澜儿回凤府,这事大家自然都是希望的。”
“最好如此。”
凤琬柒暗自攥紧了拳头,双眼死死地盯着凤弦歌。
“都是庶女,凭什么用这种语气同我和娘讲话,真当自己……”
凤琬柒还没说完,就听见门童指着人群道:“这不冬至吗?”
众人顺着门童手指的方向望去,便看见了两个人骑着两头驴,大摇大摆地从人群中往凤府来。
“我安排的轿子呢?”
凤文青摸了把胡子,问门童。
“回老爷,轿子确实是安排了的。”
“我的人马呢?派出去这么多就回来一个冬至?”
“回老爷,小的也不大清楚。”
“废话,路上遇到黑衣人你能清楚?”
在二人说话间,凤澜已经骑着驴到了两人跟前。
“黑衣人?澜儿,怎么回事?”
凤澜刚想回答,便听见凤琬柒又在对着姜氏私语。
“娘,活的活的……”
“难道你见过死的?”
“……”
凤文青看着面色惨白的姜氏母女,更是疑惑。
“姜氏,你与琬柒为何面色惨白?”
姜氏努力平复心中的情绪,挤出笑容来道。
“妾室与琬柒忽觉今日风有些大,许是有些受凉了吧。”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姜姨娘和三妹吹的哪门子风?”凤弦歌语气轻佻,先是疑惑,而后看向了悠闲地靠在驴上的凤澜,“莫不是因为二妹?”
凤澜细细瞧着凤弦歌,这牙尖嘴利的,不愧是她塑的人设。
凤弦歌虽说无欲无求,不争不抢,但偏偏看不惯凤琬柒和姜氏这二人一唱一和同台演戏,没有对凤澜施过压,也没有两肋插刀。
“行了,要吵回家关上门慢慢吵,大庭广众也不嫌丢人。”
凤文青扔下这句话就转身进了府,一直默默无言的沈氏紧随其后。
凤澜停好驴,大摇大摆地进了大门。
入过凤弦歌时,听见她小声地一句:
“好自为之。”
凤澜一脸懵,动作停在了原地,凤弦歌却是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不对呀,书里面原本没有这段!这孩子怎么自己给自己加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