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雪在紫竹苑中休憩三日,期间时时收着慕容夫人夙然的来信,信中所言,大抵都是关怀之语,措词温柔似母亲一般,让林沐雪心中腾出暖意,不自觉地将夙然书信来回细细咀嚼数次,而后才如梦初醒,给夙然写下回信。
到第四日时,林沐雪再次收到夙然来信。在读完夙然书信时,林沐雪忽然想去拜访她。但她心知自己不可随意行动,以免给紫竹添麻烦。此时紫竹不在紫竹苑,她心想她应当在紫府,是以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便离开紫竹苑,到了紫府门口。
于紫竹苑的这几日,林沐雪时常同紫竹出门闲逛,期间难免见着诸多紫家草木兵,与之熟络后,她便也不会太过害怕同那些草木兵打交道,是以她并未在看到有草木兵自紫府出来时,如以往那般缩到角落处不敢看着他们。
那几个紫家草木兵一眼看到林沐雪,笑着同她打了个招呼:“这不是林姑娘吗?来紫府找大小姐的话,她在里面!”
林沐雪弯腰致谢:“嗯,谢谢你们——巡城辛苦你们了。”
草木兵中,一个高个子草木兵笑道:“算不得辛苦!林姑娘寻得到紫府的路吗?我可以给你带路——”
林沐雪缓缓摆手,嘴角上扬,拒绝了草木兵的好意:“啊,没关系的,不能耽误你们的工作呀。我……我已经很熟悉这里了,我可以找到紫竹的。谢谢你们。”
几个草木兵便也不勉强她,那高个子草木兵指了指自己,道:“行,林姑娘如果有什么忙需要帮的,尽管提!兄弟几个定然帮到底!”
同几个草木兵分开,林沐雪便进了紫府,顺着青石板路行至紫府正厅,尚未进门,她便察觉到不对。正厅内黑压压一片,似乎有很多人,她原本已然抬起的赤脚忙收了回去,突然有些后悔没让适才那几个草木兵带自己来。
好在很快便有一位她分外熟悉的人,自后院绕过行廊,走至正厅前,缓解了她的尴尬。“哎呀沐雪?怎么突然跑府上来了!”林沐雪循声望去,来者紫衣黄裙,不正是紫竹?
见着姐妹,林沐雪顿觉如释重负。她朝紫竹笑了笑,道:“紫竹,我……我有事想跟你说——”
“急不急?不急的话,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紫竹看了一眼正厅,神态有些急促,“家里有客人来,很重要的客人,现在我哥还有表叔都在里面接待客人,我作为主人也不能怠慢了。而且好像他们在讨论很重要的事。你等我一会,等事情讨论完了,我得空溜出来再找你。”
见紫竹很忙,林沐雪便不愿打扰她。她摇头道:“嗯……不是很着急的事。要不……要不你先忙吧,我回紫竹苑等你也可以——”
紫竹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忽然拉着林沐雪的小手,道:“哎,不用,你一个人没人陪着也怪无聊的!这样,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要不跟我一起进去听听看他们讨论的事?”
林沐雪一愣,万没料到紫竹竟然会忽然提出这请求。惧怕生人的本能让她略有些排斥紫竹的建议。“可……可是会不会太打扰了?我……我只是个外人,还是不要打扰了……”
紫竹却执意要把她往里面拉。她道:“没事的,沐雪,那里面你认识的人也不少,表叔,我哥,还有我都在呢,别怕!”林沐雪犹豫许久,转而一想,自己独自在外,不能一直这般拒人千里之外。加之她怎有理由拒绝好友这般热情的请求?她终究还是答应了紫竹。
原本没料到会说服林沐雪的紫竹不禁大喜过望,紧握着她的一双小手,便奔进了正厅。
正厅内人果然多,除了林沐雪见过的坐于高堂之上的慕容天南,与立于他身侧的紫箫外,与慕容天南对坐的,是一位老态龙钟、面目慈祥的花甲老人,老人身侧,立着一个红衣女子。那女子姿容艳丽无双,即使自己怕生,林沐雪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女子皮肤皓白如玉,衣着大胆,露出她白皙的手臂与曲线撩人的腰,服侍以红白为主,辅以珍珠金链为饰。一头漆黑长发宛若玄瀑倾泻而下。一双丹凤眼眼角上弯撩人心火,目光精锐而摄人心魄,眉若柳叶刀那般飞扬,双唇并未染上胭脂,却火红如焰,让人看上一眼,便难以遏制内心腾起的火焰。林沐雪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之女子。
二女进来,自然引起慕容天南和紫箫注意。尤其注意到林沐雪时,身为主的紫箫忙朝她走近数步,关心问候:“林姑娘——实在抱歉,紫某近日事务繁忙,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今日特地上府,是有何需求?尽管提便是,无须客气。”
林沐雪目光小心翼翼地看过老人与红衣女子,随即她将目光放在紫箫身上。她双手互握,朝紫箫弯下上身,道:“紫家主,多有叨扰,实在不好意思。嗯……如果紫家主忙的话,您先忙,我……我不着急的。”
“既如此,沐雪可坐下歇息,稍候片刻。”紫箫身后,慕容天南的声音响起,他看向林沐雪的目光里,映着一些慈爱,“待此处事了,有什么事,便跟伯父说一声就好。”
林沐雪微微低头,面颊酡红。“好、好的,谢谢慕容家主——”
“哎呀沐雪,表叔这不都提醒你可以叫他‘伯父’嘛?何必那么见外,叫什么‘家主’?以后要改称呼哦!”紫竹双手搭在林沐雪肩膀上,在她瘦弱的肩上轻拍两下,带到正厅内的一张檀木椅前,让她坐下,“;来来来,你身子不好,别老站着,先坐下来——想喝什么茶?啊对了,我这还有西方特有的果茶,很甜的,要不要尝尝?”
紫竹心细,为免自己稍后因泡茶而致人不在时,林沐雪一人待在正厅会不自在,她特意让林沐雪坐的位置距离慕容天南和紫箫较近。果然,因自己周围都是熟悉之人,林沐雪不论言行或是举止都显得要自在许多。她问道:“是果子泡的茶吗?”
紫竹笑道:“是的!”
林沐雪被她引起了兴趣,她点头道:“我、我可以喝梨泡的茶吗?”
“嘻,没问题,你等着吧~”紫竹说罢,又看向那红衣女子,“凝玉姐,你要来点吗?”
红衣女子眉头微皱,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果子泡茶?感觉有点恶心,我喝白水就行。”紫竹点头,便暂且离开了正厅。
紫竹前脚刚走,那位花甲老人带着焦急神色,一双布满皱纹和褐色斑块的老手紧握住慕容天南的手,开口时,苍老的双目中充斥着水花:“天南啊,两家的人因为那场暴热……已经死了二十来人了,阿苍找遍了整个北漠,再也找不到宜居的绿洲了,连他……他也差点死在沙漠中……我们实在是别无他法,只好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来找你……天南啊,老夫真的只能依靠你了啊……”
慕容天南用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轻拍打老人手背,道:“岳父大人,六年前,我便说过,若大漠无法居住,便可搬迁至江都。我侄儿就在此处,他会为你们安排住所。”
在他话音刚落下时,紫箫便接过话头,点头道:“叶家主,请放心,六年前,表叔便已将叶兰两家之事告知过晚辈,那时晚辈便已派遣草木兵进行修建工程,就坐落于江都城东,占地十亩,足以容纳叶兰两家,请叶家主与兰家主带着族人安心在此定居。”
原来那老人便是大漠世家叶家家主,慕容天南的岳父,叶云飞。而他身后那红衣美艳女子,则是他孙女叶凝玉。
六年来,大漠那处热源所散发出的热量与日俱增。一月前,其散发出的热量已覆盖整片沙漠,所有绿洲都被烧成灰烬,沙漠中的生灵无一生还。叶兰两家即便在第一时间便举族搬迁,仍有不少人耐不住暴热,体内水分被灼干而死。短短一日时间,便已死了十三人。
因这暴热,叶兰两家损失惨重。叶云飞与兰苍走投无路,遂决定携剩余族人,南下投奔慕容天南。
两家人辗转一个月,终于到了江都城,兰苍携子兰羽飞带领两家人到江都城客栈休憩,叶云飞则带着孙女叶凝玉找到紫家家主紫箫,并将大漠暴热之事悉数告知。紫箫知形势严峻,第一时间将叶兰两家之事通知慕容天南,慕容天南登时便丢下手中所有大小事务,骑乘马厩中那匹黑色快马,不过半个时辰,便赶至江都城,见着了叶云飞。
紫箫的话,让叶云飞心中稍安,他眯着一双眼露出笑,眼角挤出很深的鱼尾纹。“哎,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紫箫唇角含着淡淡的笑,道:“晚辈即刻便去客栈见兰家主,即刻安排两家人搬入居住。如此一来,两家人也无需再受苦,好好休息一番——啊对了,屋内陈设我已派人打扫干净,请勿要担心。”
叶云飞听罢,连连称赞。“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天南,真不愧是你悉心教导的好侄儿啊!”
慕容天南笑道:“岳父过奖,箫儿这孩子本就行事果决,未雨绸缪。正是因箫儿如此,我把事情交给他,我才放心。”
被两位前辈轮流夸赞,紫箫顿时红了脸,微低着头,目光却只留在慕容天南身上。“叶家主,表叔——晚辈尚有诸多稍显稚嫩之处,还需多多历练才行……”
叶云飞哈哈大笑,他目光一转,忽然便将注意力放在了一直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林沐雪身上,她那白色的长发与水色的双眼登时引起了他的关注。“哎哟,这女娃娃老夫头一回见。她这是——是你的妻子吗?”他说到最后,朝紫箫看了两眼。
紫箫一愣,目光不过往林沐雪身上擦过,便收回目光,看向叶云飞,摇头道:“不,叶家主,您误会了,她是晚辈故友的妹妹——”
“那……”叶云飞稍稍抬眉,又看向慕容天南,“那就是天南你的儿媳?”
一直沉默不语的叶凝玉,一听叶云飞此言便按捺不住性子,杏眼圆睁,一开口,声音都高了八度。“爷爷!您别成天瞎说瞎想行不?您凭什么就认为她是姑爹的什么儿媳妇啊?”
慕容天南有些意外于叶凝玉如此大的反应,于叶云飞所言,他亦是分为无奈。他摇头道:“岳父大人,您误会了。沐雪这孩子,是我徒弟的妹妹。她此次前来,便是为寻找我那爱徒下落的。”
叶凝玉露出惊愕的神情,看着慕容天南。“姑爹,您那徒弟还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啊!他是佛祖啊,这么久了都还请不来吗?我可真好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容天南脸色一沉,瞪了她一眼。“哼……你这野丫头,还是如小时候那般,说话没大没小!果真要我掌你嘴,才会懂得如何说话吗?”
叶凝玉却噘嘴不服。“姑爹,不是您自己说的可以不守规矩的嘛!而且……而且我没说错啊!”
面对孙女如此刁蛮任性之语,叶云飞无奈地发出一声叹。“唉,你这孩子,总是让人不省心,还不少说两句话?”叶凝玉哼了一声,双臂抱胸,一偏头,闭嘴不言了。
因慕容天南是自己心爱的女婿,是以关乎慕容天南及其身边之事,叶云飞都有所了解,是以自然也听说有关林远智一事,此番忽然提起,他自然有所关心。“天南啊,你那宝贝徒弟……怎就找不着呢?你说这世间就这么大,以慕容家的势力之大,还找不到一个孩子吗?”
慕容天南微微一笑,道:“让岳父挂心了。其实……沐雪此次背井离乡寻找阿智,也为我们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线索。有了这些线索,峰儿也好利用他的情报网展开调查,找寻阿智一事,于峰儿而言,只是时间问题——对了。”他忽然想到何事,转过身看向林沐雪,问道:“孩子,特意来紫府,是有什么事吗?”
正好此时,紫竹已经给林沐雪泡好了梨茶,又给叶凝玉盛了一碗白水,分别递给二人。她进来时,正好听到慕容天南的问话。
慕容天南询问自己,林沐雪身为晚辈,不好就坐着回答,遂立即站了起来,双手互握垂于身前,道:“是……是这样的,慕容家主——呃不、那个……伯父……我……我想去金陵城拜访伯母。”
慕容天南挑眉,笑问:“哦?怎忽的想去见见你伯母了呢?”
林沐雪羞红了脸,道:“嗯……因为伯母这几天一直很关心我,就……”
“这倒无妨,慕容王府的的大门自是为你敞开。”慕容天南先是一笑,而后他神色稍显严肃,“不过沐雪,此前我也说过,如今官道突发状况,很是危险,你万不可擅自离开城镇,除非有人陪同方可——”
“等会。”却是叶凝玉打断了慕容天南的话,忽然开口,直指林沐雪,“你刚刚说你要去哪?”
被叶凝玉问了个措手不及,加之自己对她并不熟悉,林沐雪难免有些受惊。她强自让狂跳的心平定下来,回答了叶凝玉的话:“我……我要去金陵城——”
“金陵城”三字,让叶凝玉欣喜若狂,狂跳的心脏引得她双颊飞起一朵红云,美丽的眸子中闪着期盼的光。她几乎是在林沐雪话音刚落之时,便带着兴奋,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又在胡闹!叶兰两家搬迁之事,你身为叶家长女怎可不在?”慕容天南狠狠拧眉,这小妮子又在任性了!
叶凝玉理直气壮地道:“我才没胡闹呢!叶兰两家要搬迁,姑爹您和紫家主要帮忙,肯定没空。我看您也宝贝您徒弟这个妹妹,您刚刚说路上可能危险,那我陪她一起去金陵城不就好了吗?我武功高强,姑爹您放一百个心吧!”
“你没事跑去金陵城干什么?”慕容天南拧眉。他虽认可叶凝玉是护送林沐雪去金陵城的不二之选,然他依然有些着恼于这小妮子的任性。
叶凝玉面颊微红,露出迷人的笑容,言语间尽显女儿娇羞:“去找阿逝啊,我都六年没见过他了。好不容易来中原,我一定要去见他的。”
慕容天南一愣,倒没料到叶凝玉此行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即便再恼怒于她任性,一时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她。思索片刻,他只得说道:“……明日一早,必须赶回来,明白吗?凡事都要以叶家为重,这是身为叶家子女的你应尽之义务。”
“明儿回来就明儿回来,没问题,今天玉儿就谢谢姑爹您的成全啦!哈哈!”慕容天南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便足以让叶凝玉心花怒放,他提出之剩余条件于她眼里不过小事。她跑到林沐雪面前,一把抓住她手腕,迫不及待地拉着她便往外跑。“走,晚了的话,到金陵城天都黑了!现在就出发,赶紧走!”
林沐雪尚未来得及同慕容天南、紫箫和紫竹道个别,就这么被叶凝玉头也不回地拽出了紫府,直奔江都驿站。叶凝玉选了最快的一辆马车,把林沐雪塞进马车后也跟着钻了进去,直奔金陵城。
马车行进的速度,仿佛此时她的心一般,狂奔得快要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