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风铆足了劲往他的骨头里钻,落日余晖渲染着这势不可挡的气势,耳旁的落叶奚落着他,满地枯草嘲笑着他,凛冬未到,寒意却激发着即将枯萎的悲哀。这悲哀无法逃避,无法褪去,他也只是在这悲哀的潮汐中被淹没的凡人而已,在寒冷面前始终会显得无助,而极致的饥饿更是在这份无助之上盖了一座大山。这大山此刻挥舞着月光划开了白昼的胸口,使鲜血顺着白云天水向着南方流淌不息。沙漠就是鲜血凝结后,遗落在大地上的尘埃。
沙漠的边缘,诞生在末世洪流之下的一条残河正在涔涔流淌,它就像得不到白云天水庇佑的孤儿一样,寂寞地滋养着即将腐烂的枯木荒林,此刻巨人押送着他从这凋零的死寂中走出。饥饿让他的双腿如同身旁断根的树木般几近崩塌,巨人只好放低一只大手搀扶着他前行。黄昏凝视残河的身躯,恐惧黑暗的水流竟然躲进沙漠藏匿,这莫名的矛盾未尝不是一种悲哀的悖论。
黄沙与苍穹共色涂绘成一幅鎏金的壁画,逐渐浮出的星辰如钻石的粉末般闪烁着,在巨人近乎溃烂的脸上留下一道光影。当光影再也照不亮消失在身后的荒林,双眼也丧失了在黑暗中辨别方向的能力。无尽的淹没如同拥有魔法般拒绝着一切先进的机器,甚至是一块指南针都在这里丧失了它唯一的价值。荒漠深处的一座沙丘旁,巨人张开大手缓慢地捧起一把沙子搁在鼻子前面嗅了嗅,沙漠深处奔流的残河散发着一种特殊气味源源不断地向上蒸发,这气味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巨人打破了寂静,他的话语流进那饥饿的男人脑中:“第五信,强大的邪教徒。我虽然不知道国家对你强大的定义来自何处,但闯进葵国研究院,只为盗取一副尸体实在让我想不通。为了个死人,如今葬送了自由,值得吗?”
饥饿的男人叫第五信,干燥蓬松肮脏的长发覆盖在他雪白的面孔上,他突然瘫坐在沙子上,不再前行。低着头开始找寻着自己被沙子拽陷的双脚,但颤抖的手刚剥开一捧沙子,四周的沙又会崩塌再次将双脚淹没。
“你曾爱过吗?”第五信反问,残破的喉咙中散开出碎片般的话语。
巨人默然,“爱”这个字在他脑海中总是在清晰与模糊间徘徊。
见巨人不回答自己,第五信又说道:“沙子的命是为了堆积成沙漠,而我的命就是守护那份爱,守护那片沙漠。这种感觉你可能无法理解吧。”第五信的声音沙哑低沉,言语在沙粒之间回荡片刻,就消散在无光的尘世中了。
巨人的确无法理解,他至今的记忆中只有军营中冰冷的武器与残暴的长官。
“爱再美好,也没有活着美好。”巨人说完搀扶起第五信,两个人又继续步履蹒跚地向远方挪去。
第五信边走着边疑惑最近发生的一切。他想不通自己心爱的女人为何会在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殒命异国他乡,想不通为什么号称不朽天的葵国会抢夺她的尸体,想不通是谁埋伏了自己,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从未踏足的国家会有人一眼就认出他。这些困惑在第五信被那些奇怪的机器制服之后一直折磨着他的心神,而失去爱人的苦痛更是让他世界里的日出日落变成了几次春秋。
巨人低头看着憔悴的第五信,心里竟然有些不忍心,他突然想到了可以做些什么。
传说中,白梦女神会在大地之上苍穹之下坐在用云朵编制的摇篮里撒下白梦花。虔诚的颂唱者说离开的灵魂都会乘上女神的方舟,被怜悯的神心带去拥有无穷无尽快乐的天国里,他们编撰赞美的歌谣传颂在葵国每一寸土地。
就是巨人现在吟唱的歌谣。
“白梦女神啊,云儿是你的娃娃。
你来到人间,让我们不再惧怕。
沙漠是来自彼岸的恶魔吗?还是鲜血凝结的惩罚。
我们生于你的眼眸之下,终于供奉你的万千花下。
云下的神啊!带我们走吧!去没有轮回的天涯……”
歌声在第五信的耳边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拼凑出一副副在死亡边缘获得新生的面孔。他曾坚信风是某个人熟睡时的喘息,这歌声让他撩开了床前的纱帘,看到了那人的模样。“我肯定还能见到她吧。”第五信心里说着,抬起了沉重的头颅,望向了沾满星辰的深蓝夜幕。他真的好想她,那个逝去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