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都是一样的。”
一直注视着貘,巨狐目露凶光。
一个人说,那就是片面,那就是鼠目寸光,那就是井蛙之见。
但数个人异口同声就不同了。
众口铄金,话语间便多了一种气势,再匪夷所思似乎也有了说服力。
囊括男女老幼,由数种声音复合而来,巨狐的话语自然确凿无疑,不得不让貘沉思。
貘拉着脸:
“哪里一样?我没见过你,我没有向你许下过承诺,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这就是你。”
它低吼了一声。
随即,皱起三角鼻,巨狐龇牙,恶狠狠地往下:
“能够记得却不去记,能够继承却没有继承,到头来以残旧的躯壳抱着那些见识去死,以为新生的自己如此就能得到清净。
自私的人类,承认吧,你只会继承那些能够令自己发展的知识。
将‘对自己没用’的经历全部舍弃。”
好歹听明白一点,貘却并不高兴:
“假如把你的形象刻在石板上就不会忘怀,把跟你的承诺告诉后代就能够继承——你认为见识、学问、经历造就了人;因为那些都可以延续,所以人类就是一个整体。
换句话说,我的生命、单个人的性命在你看来一文不值。”
“人类,身体不过意识的末端;你还要我说多少次?”
巨狐如是说。
遥看红雾里,那些较为浅显的地方,树木依旧葱茏、密集,即使少了灌木草丛的点缀,也起码有着恰如其分的勃勃生机。
甚至在轻纱般薄薄的笼罩下,树木间更添了几分神秘。
凝视着那些神秘,貘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恐怕那两条一红一白的狐狸,就是你所谓的‘末端’。”
不置可否,倒竖起红白相间的毛,巨狐仅愠怒地低吼着。
拄着树枝,艰难地,顶着浑身的疼痛伸手——但当冷汗直冒,貘总算按住了自己的胸膛,才不由得松出一口气。
下一刻,抬头,他瞪眼看着巨狐,淡然苦笑:
“最后,禽兽,我还是问你一句;这红雾中,还有比你更强的生物吗?”
不,他不可能回到红雾里。
话语落下一瞬间,也不等巨狐回答,紧随金光绘画成魔法阵的纹路,从草药与鲜血间迸涌而出,貘已经使用了终焉之眼。
由下而上,倒映进貘的眼帘,本来,那是红雾、红雾染红的天空、天空下茂盛的树冠,以及树冠间,巨狐全身。
光芒摧枯拉朽,除了天空与红雾,仅须臾,如同竹简上的文字被书刀削去般,树冠被湮灭得一干二净,无影无踪。
那时候,貘分明听见,巨狐吱哇乱叫着。
它的叫声撕心裂肺,令人胆寒。
可是,那恰恰说明了终焉之眼对它有用。
貘反而心里有了底。
直到巨狐的声音完全消失,光芒才散尽。
视野重新恢复,貘眼前,生机不再;取而代之,树冠被割去了一大片,荫翳蔽日的森林被洞穿,有遮蔽的叶层与没有遮蔽的天空分隔得明显。
天空突然就开阔了。
只可惜,残留在土地上,有些树木只剩下树干,如同戳出土地的牙齿,倒还被蛀了半截,尤透过红雾,看着更加恶劣、诡异。
蜷缩在一起,巨狐还活着。
只是相较于原本,它的毛色不再红白相间,而是通透的红——没有一丝杂质,连脖子、腹部都没有例外地红;它成了一条彻头彻尾的红狐狸。
貘瞠目结舌,这些情况已然出乎他意料。
要说效果,那必然是有的,不然巨狐不会吼得如此惨烈;然而让貘看不明白的是,这本应该消灭巨狐的魔法,落到它身上到底引发了什么?
眼前的景象肯定不能算做把它消灭。
那一边,巨狐站了起来,晃晃脑袋,然后两前腿抻直,伸了个懒腰,好不惬意。
终于看向貘,它视线少了许多热烈。
它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愤怒。
虽然依旧混杂,却清晰了不少,其中只有老人和孩子的声音:
“我不是禽兽,我是雾狐。”
貘想要听到的可不是这种话。
或惊讶,或畏惧,或忐忑不安,所有感情都在他的心底糅合成一句话,脱口而出:
“不可能安然无恙,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说,魔法?”
顿了顿,雾狐上下打量完他,才接着说:
“的确,这个末端没有魔法回路,空有一身庞大魔力。”
“仅仅没有魔法回路,我的魔法就无法对你造成伤害吗?而且‘魔法回路’到底是什么?”
咬咬牙,貘多少有些不甘。
他以前也曾听到过这个词。
雾狐纠正他:
“‘魔法回路’跟我没有必然联系。
魔法失败的原因,是人类不知道我的本质——所谓魔法,其一必须有参照物,其二必须捕捉到魔法对象本质;就像你刚才的魔法,参照物是天空、空间,发动条件是目视,魔法对象是人类所认知的环境。
所以树木都被消灭了。
只是你不知道我、这片红雾的本质,无法认知,当然被过滤掉。”
恍然大悟,这些知识,毫无疑问对貘而言无比新鲜。
顷刻,比起恩怨情仇,理所当然新鲜的知识要来得更有价值,更优先。
哪怕它不会回答,貘再次询问:
“魔法回路到底是什么?”
“那应当是你的知识,人类不应该问我。”
这么说着,即便感觉奇怪,雾狐也还是回答了他,
“魔法回路就是一个公式,是人类使用魔法的基础,能够重新构造魔力消耗体系,使相同魔法的魔力消耗量减少到十分之一……”
随即,又一次打量貘,雾狐语气怪异:
“人类,把魔力都集中在一个末端里可不是好主意,尽管确实可以舍弃魔法回路。
还是说,你已经窘迫到这个地步了?
只凭借接触魔法阵来使用魔法,普通末端早就魔力衰竭,爆体而亡了。”
一愕,貘徒然一阵后怕:
“你能够看到我身上的魔力——现在还剩多少?会恢复吗?”
“无穷无尽。”
雾狐如是说,不作解释。
又是一愣,貘亦然不知用什么表情来形容他的心情了。
那确实是一件好事,值得他手舞足蹈。
但却仿佛是一个陷阱——就连有着这么个想法,伤口都会裂开,痛得他龇牙咧嘴;那身伤痛实在让他高兴不起来,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事。
何况,魔力无限,他看不见;而身体上的伤倒实实在在。
貘也就没有那么兴奋:
“那时候那个人答应了你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你如此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