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霎睡了很好很舒服的一觉,醒来的时候看见钟雪非一脸困顿地趴在她的床边,而一床之隔的魏辄安已经不见了踪迹。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叶霎心里一凛。她从来都没有睡得这么死沉过。熟睡,对于曾经的她而言,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也一直保持着这种警觉,但安逸的生活却悄然地改变了她许多的习惯。等她意识到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变得面目全非。
对这个世界的种种莫名其妙,她都可以强自淡定地去适应。唯独自己的变化,让她胆战心惊,一时无法接受。
叶霎赶紧摇醒了钟雪非,急急地问:“雪非,魏辄安呢?”
她怎么可以睡得这么死?连魏辄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一想到昨天晚上他痛苦的模样,叶霎就觉得特别内疚。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钟雪非被摇醒,揉着朦胧的睡眼回答:“他说出去买点早餐。”
不对!叶霎跳下床,立即跑了出去。急诊门口的大院子里此刻空荡荡的,魏辄安的车原本停在那里的,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果然逃跑了!
虽然已是春天,但晨起依旧寒冷。风一吹,寒意逼人。
叶霎茫然若失地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天色并不透亮,世界一片灰茫茫的,远处的景物轮廓模糊,暧昧不清。此刻哪里还能找到魏辄安半个影子?
但叶霎不能走,叶均现在还情况不明,她必须守在他身边才行。尽管她对魏辄安也非常不放心,但至少,给魏辄安打个电话就能联系上。
叶霎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慢慢走回去,步伐沉重。突然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叶霎立即转过头去,却看见魏辄安站在背光里。阴影将他的轮廓染得特别深,深得一眼就看进了心里。
他手里提着几个袋子,看见叶霎站在那儿,也是愣了愣,然后将一个袋子递给叶霎。
“去洗漱吧,我给你买了牙刷和毛巾,凑合着用吧。”
没想到魏辄安居然没有一个人偷偷跑掉,还给她买了洗漱用品来。被关心着的温暖围绕着叶霎,她终于露出了舒畅的笑容,开心地从他手里接过了袋子。
洗漱完,吃了早餐。魏辄安的精神稍微变好了一些,便和叶霎说他等会就先回去了。昨天晚上的事给了魏辄安很大的刺激,叶霎觉得他此刻非常需要有人陪伴,可是叶均更需要。
“润景要是醒过来,情况好的话,我会早点回家的。”叶霎对他说,“对不起,我本来答应了和你一起守岁的,要不今天晚上到我家来吃饭吧?”
魏辄安冷淡地拒绝了。
叶霎心事重重的随着钟雪非去了叶均的病房。叶均手术刚做完没多久,中间清醒了片刻,现在又沉沉睡了过去。
房间里开着灯,明皓的灯光下,叶均脸色苍白,但神情安详。
“肖枭呢?”叶霎小声地问钟雪非。
“他才睡下。”钟雪非蹙着眉说:“没有发生很紧要的事就不要喊醒他,他太累了。”
叶霎点了点头。她们在病床旁边守了一会儿,叶霎看见钟雪非不停地在打着呵欠,知道她昨天也忙碌了一整晚没有睡,忍不住有些心疼她。
“雪非,你也回去睡觉吧!”
钟雪非摇了摇头,说:“没关系的,我陪你守一会吧。等他醒了,我也能帮点忙。”
叶霎看着她那疲惫的模样,坚持道:“你还是去休息吧。不要太勉强了。我好歹还睡了一晚上呢。”
尽管知道叶霎是一片好意,但钟雪非还是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她咬着唇沉默了一会,然后又抬起头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叶霎。
钟雪非认真地说道:“叶霎,我知道我并没有你那么强大。你也许不会懂,但是我……我真的很害怕孤单,我害怕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害怕没有人需要我。以前我会想一死了之,但现在,我……我只是想尽自己的力量去为别人多做些事,让别人能够依靠我。这样我才会觉得自己不是个多余的人,这样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春节的早晨,外面响起了喜庆的鞭炮声。在惊天的巨响里,钟雪非哽咽的声音几不可闻。因为觉得自己太怯弱,她眼角滑下了清亮的泪水,又满怀羞耻地急忙擦拭干净。
叶霎看着她,心里颇有触动。她何尝不懂钟雪非的孤单,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上,和任何人都不曾相干,也曾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叶霎自觉自己从来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如果她不拼命地和身边的人紧密交集,她也会变成一个多余的人,她也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没有人喜欢孤独。
哪怕是喜欢独自一人生活的魏辄安,也仅仅是害怕失去带来的伤害。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终于停歇。
叶霎看着流泪不已的钟雪非,告诉她:“雪非,我觉得你已经很强大了。为别人而活也是一种生活方式,这并不羞耻。但你比我勇敢得多,至少你还有说出来的勇气。”
钟雪非并没有察觉到叶霎话语里带着些许苍凉,反而因为被称赞了立即破涕为笑。
魏辄安站在门口,紧紧握着门把手,最终却垂下了手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考虑过自己的感受,却很少顾及叶霎。不曾想有一天会如此猝不及防地听到叶霎的独白。
魏辄安想起那天晚上,在昏暗的路灯下,在幽闭的车里。
当他得知了最终的答案以后,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他感到全身心的愉悦。
他对叶霎说:“你搬出去住吧!”
他感到十分庆幸和宽慰,想必那时说话的语气也是无比欢愉的。
说完以后,他立即转过头去,没有再看叶霎的表情。
他不敢去看叶霎的表情。
但是,叶霎沉默了一会以后,轻轻说了一个“好”字。
她语气淡然,他就觉得她也是认同他这样做的。
魏辄安想起一开始自己会收留叶霎,不仅仅是因为成跃拜托他这样做。他觉得,倘若不管叶霎,她这样的一个古人,如何能在现实世界里生存下去呢?他决定帮助叶霎自立起来。就像建立漫画脚本,写一个剧情。魏辄安把他和叶霎之间的剧情,设定到她能自立的那一刻画上句号。让她搬出去住的那一刻之前,他觉得叶霎已经是一个能独立生存的人了,所以让她搬出去住的话才能说得那么笃定。
原本,他和她之间的故事,到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只是,突然叶霎这么说,魏辄安心里有些微微的刺痛。
不行不行!这样想很危险!魏辄安深呼吸了几口,告诉自己——我对叶霎已经仁至义尽了,根本毋须有愧疚感!
但他的大脑却一点也不冷静,心里如此想着,手却不受控制地把门打开了。
叶霎和钟雪非看见他站在门口,俱是用一副诧异的表情看着他。
魏辄安的大脑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他居然对叶霎说:“叶霎,晚上一起吃饭吧。”
没等叶霎回答,他已经远远地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