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已经算是秋天,可天气还是那般酷热,也只有家中富庶的人才能享受一丝清凉。曲顾乡的房中摆上了好几盆冰,源源不断的散发着凉气,在这个夏日的黄昏里,他一个人圈幽在这个小房间中。
房间中的窗户尽皆装订严实,只留下一个小格子有人传递饭菜,每日会有人来置换房中的冰块等物品,除此外再无人可交流。这当然不是坐牢,为的不过是能让他静下心来准备秋试。这儿的秋试并不像科考,是寒门弟子鱼跃龙门的途径,而是一场彻彻底底拼家世背景的考核。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曲顾乡有那么一位父亲,早已经赢在了大多数人的起跑线上。他不像无数出身寒微的学友们,指望着书院的秋试能够踏入上层的门槛,然后一年一年的熬,期望他的下一代能有更高的起点,一点点熬成世家大族。可他的父亲还下了如此心血栽培他,对他寄予的厚望可想而知。
曲顾乡的母亲是一位平民家的女孩,像他父亲这样的家世,纵使因为女子数量的缘故,相配不到门当户对的妻子,也绝不会沦落到跟他的母亲结成连理。可这件事情偏偏发生了,而且他们还有了四个孩子!只是后来,他的母亲与父亲和离了,除了他的兄长,再也没有带走什么。这许多年来,也再没有回来看过他们一眼。
还小的时候,他找过母亲,可等待他的是父亲的愤怒,漆黑的小屋。现在他不会想了,可他有时候会羡慕弟弟妹妹们,至少父亲不会像对待他一样如此严苛的要求他们。有时候,他又会羡慕自己那自从六岁那年分开过后便未曾见过的大哥,有母亲在身边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可以调皮,可以热烈的表达自己所想,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不是会有人心疼?
此时的他,却并没有如他父亲所愿埋头做文章,而是弹着手中的琴,曲调哀哀,一个转音却曲中愁绪皆散。淡泊中略带哀伤,孤寂中韵含热情。他想到了王浩然!
“公子!”清朗的琴声中,熟悉的声音出现。
“见到王公子了吗?”曲顾乡停下了拨弦的手,隔着墙门问道。
“见到了。”昼暖是一个下人,有太多的事情他没有置喙的权力,纵使他觉得公子这样不好,却也只能充当一个传递信息的工具,低眉顺眼是他生存的技能。
“她……还好吗?”月光下树林里是他们上一次相见的时间,暧昧不明的态度让他很是多想了几分,可到现在,他们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他不是不恼,不是不怨,可恋人就像一阵风,熬了一个多月才有了消息,他满心满眼唯一的想法便是她还好吗?
“王公子瘦了些,面色却是极好的。”昼暖恭敬的答道。
“那她有问到我吗?”知道她过得不错,一股心酸又从心底弥漫而起,她倒是潇洒自在了,可他却窝在此地,连一句问候都收不到!
“王公子说她一切都好,让小的向公子问好。”作为长久跟在公子的侍从,他是知道曲顾乡与王浩然之关系的,但他并不知道王浩然女子的身份。
“没有别的了?”一句不轻不淡的问候,无尽的委屈从曲顾乡的心里升起,他丢开手中转着的毛笔,语气却不显。
“这……”想起聋拉着精神,一脸丧气的王浩然,昼暖无法再搜罗出词。
“让你办的事办妥了?她,可住进去了?”脸上的表情已经开始凝结,曲顾乡问道。
“……没,公子,小的没用,本来事情都快办妥了,可朝阳明朝师长来了,便把王公子要了过去。”公子的脾气很好,从未对人发过火,可常伴在他身边的昼暖却经常能感受到一阵莫名的冷意,越是呆久,他便对这位公子越是敬重,有时候,他总会觉得公子……很可怕!
“唉!你下去吧!”眼神中染出了冷光,曲顾乡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任凭指甲在手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语气却四平八稳,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初听闻宿舍倒塌,他便觉得事情并不简单。立马让人将自己的宿舍装饰好,只待那人入住。他记得她每次经期的第一天会不舒服,便在房间中备上了红糖,水袋;她皮肤娇嫩,又不在意小节,不知道照顾好自己,他给她准备了最柔软的床铺,可她却没有躺上去;换季的时候,她的脸上总会有些过敏反应,他准备好了对应的膏子……可她为什么都不去看一眼,就跟人离开。如果不是她愿意,那人怎么能轻易让她变更宿舍?
心里的不安被无限放大,本以为就算最初的感情不深,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也能情深意重,可现实冷冷的告诉他,不是你一腔情意,就能够感动那人。那人的心肠很硬,怎么捂都捂不热,那么,天快凉了!
心一点一点的被凉意浸透,曲顾乡无力像以前一样想些温暖的事情来暖暖他的心肠,只能任凭黑暗的想法填上他的脑海!
“水要加姜粉。”而被曲顾乡心心念念着的王浩然,她正在伺候别人洗脚,在最初的紧张过后,朝阳明又恢复了倨傲恬淡的模样,还有心评论王浩然的服务。
“省得了。”是了,但凡能讲究一些的人,泡脚之时总是会加入一些药粉,王浩然在此之前没有给朝阳明洗过脚,她当然会忘。
“我脚趾甲长了。”王浩然洗的认真,还记得给人按按脚心上的穴位。但她的认真却换来了一份好的过分的结果,她的每一次抚摸,每一次按压都像种在他的心上,勾起了他心底的痒意。一股不知名的情愫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朝阳明一直目视着王浩然,他突然开口,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嘶哑。
“我叫扳手来给你修剪。”王浩然面不改色的放下了他的脚,便要起身寻人。她自然是没有去的,他的脚勾住了她的手,看着手中不知为何出现的脚掌,王浩然抿着唇,努力让自己眼神坦荡的看着他。
说实话,这是王浩然见过最美的脚,在此之前,她从来不会觉得,一个男人的脚能这么美。每一个脚趾都那么匀称,没有多一丝点缀,没有少一点艳色。脚掌如玉,脚趾带红,其上的形状如一片洁白的花瓣尾尖带上一点红,整个脚掌看来,如一朵盛开的鲜花。每日看着自己的脚都能被美到,也怨不得他长出了那样一个癖好!
“亲上去!”朝阳明察觉到了王浩然一瞬的失神,他微带得意的邀请。
“师尊莫开玩笑。”这是什么虎狼之词!王浩然怕再待下去自己节操不保,也顾不得惹人不悦,赶紧用帕子搽干净他脚上的水渍,埋下的脸却已经布满了红霞。
“……”看着几乎落荒而逃的人,朝阳明表示,他也不好受!
洗个脚能把人洗的动情,王浩然也是很佩服自己了!匆匆跑到井旁,想着把水倒进排水沟里,却是越想越心慌,腿一软,洗脚水淋了自己一身。她狼狈的样子惹来了人的大笑,王浩然摸了自己一把脸,也不去计较,回房继续捣鼓去了。
第二日王浩然依旧是卯时二刻(凌晨5:30)起的床,这是她来到此处强养成的生物钟。老实说,她睡得一点都不好。她的房间里布满了报警的机关,这一切都是因为经过昨夜的事她害怕,她非常害怕朝阳明一个上头夜入她的房。
与往常一样开始每日练剑,但终究是少了一个人,少了许多感觉,只练了半个时辰王浩然便练不下去了。于是她洗了把脸,就着厨房里剩余的火星开始煮起了早饭。
学院食堂是提供大锅饭的,王浩然平时也不愿意把精力花费在日常琐事之上。但就如曲顾乡能凭一件事的反应推断她对他并没有多上心一样,尽管在日常的相处中多是他迁就王浩然,王浩然也敏锐的将他的喜好摸了个七七八八。这顿早饭是为曲顾乡做的,她知道,依她昨日的反应,对方心里肯定会生出黑暗的想法,可收到她做的饭食,就算再如何不安,他也会暂时安分下来。
若即若离,似有似无,不会让他们安心,也不会让他们感到完全不安,这是她撩了那么多人,让他们为自己沉迷的方式。她对她每位对象的性格都拿捏的恰到好处,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思,这样的态度,她才能顺利的游走在他们之间。
可这样的方法,最近却越来越难以实施,只因为随着感情的加深,交往时间的推移,每个人对她的占有欲越来越重,她担心自己早晚会翻车。从前的她不怕翻车,大不了在翻车之前先果断分手,可越是了解他们,王浩然便越是见识到了彻底分手的难度。本来不管不顾跑了也能保她狗命,可学业未成,她不甘心。这是她付出了无数代价,远离家乡,跨越时空换来的机会。
于是,王浩然发誓,只要还能苟一天,她就绝对不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