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是内心的一面镜子……
和别人的眼神相遇，犹如拿着一面镜子照对方。
在生活的空间里遇到的恐怕不止一种眼神，喜欢的，心痛的，胆战心惊的，勾魂摄魄的……难以忘却的也许不多。
扪心自问，真正能够铭记于心的眼神屈指可数。与孩童接触，母爱的天性使然，与之对话、与之交流、与之吵架，倒也值得回味。特别是幼童的眼神，像龙眼核那样圆溜，像高原的一泓碧水那样明澈，哭起来水汪汪的玲珑晶莹，他们的心底秘密基本不在眼神而在嘴巴，或哭或笑或大喊又大叫，他们来不及往心里去就已经表现出来了。他们对待陌生人，见到了往往紧盯不放，如果有疑惑，就有相对应的表情，或哭或笑，却难得在眼神里留下阴影。家中那小子，眼睛特会说话，一天，已过午夜，我去看看他有无蹬被子，房间里静悄悄，生怕惊醒了他，蹑手蹑脚进去，正要近前掀开蚊帐看看他睡了没有？借助窗外朦胧的灯光，见其目光闪烁，犹如黑夜里的小星星，情急之中骂他：“臭小子！天这么晚了，眼睛还睁那么大！”没想到他顶了嘴：“你这样吵叫我怎么睡？眼睛大不好吗？”噢……平常的时候，多用那双眼睛观察大人的脸色，如果不露凶相，怎么骂他也不哭，要是真的生了气，大眼瞪小眼的，他一见马上哭个天翻地覆，反而得去哄他。
看到这样的眼神不禁想起那些不受污染的一泓清泉，倒映着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就像水之源头，刚从雪山上流下来，原来就那样透明纯净。可叹的是质本洁来的水历经一定的时间，就不能回到原来的纯洁度了。生活的大染缸把人的眼神染得五颜六色而感到可怕与悲哀，于是有人提倡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以免看不透。凡此种种，我往往有一种逃避心理。比如，对待有些眼神只能有意识地避而不见。特别是美女的秋波荡漾，人见人爱，与那样的眼神相遇，可能会自惭形秽没有什么自信心与之对视和交流，等待美人的目光扫过，暗自觉得微风里带有淡淡桂香，有点儿熏人，片刻间令心底漾起由衷的欣喜，此等眼神魅力其实也难得一见。从古书里细细品味美人的眼神之妙，总算略知一二，如“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明眸善睐”“目流睇而横波”等佳句都足以千古流传。《红楼梦》里，对几位美女眼神的描写倒也令人印象颇深，从林黛玉的“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薛宝钗的“眼如水杏”，凤姐的“一双丹凤三角眼”，可见她们的几分心机。晏几道在《采桑子》中写道：“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唉！明洁灵动而温情脉脉的眼神，如秋水之波，总令人心醉，摄人心魄！有哪位英雄好汉能不心旌荡漾，想入非非？于是，希望来生也是个英雄好汉，博得美人的媚眼。
岁月的风阵阵刮过，和幼童的天真无邪相比，少年的眼神就耐人寻味许多，特别是特殊人群里的少年，留守的、单亲的、生活在贫困线底下的，包括街头卖艺的……我每次见到他们，心里总有挥之不去的浓云笼罩着，他们的眼里折射出来的心灵隐忧时常令我感到郁闷。某个夏日，漫步漳州南昌路，突然觉得挎包动了一下，本能地回头，一位少年忽闪着毫无畏惧的大眼睛，自觉地从后背拿出我的手机递给我。这回惊恐的不是当小偷的他，而是我这位便衣警察了。又走了一段路，又有七八个少年坐在地上，看着我嘻嘻哈哈地笑着，那份毫无羞愧之眼神，真叫我惊讶，正如现实中许多干了坏事而不以为然的眼神，见到弱势群体而不流露关注的眼神一样令人心酸。一天傍晚，经过某私立学校门前时，看见一对父子，当爹的想把钱给了孩子就匆匆离开，可是，那个约摸八九岁的小男孩偏偏不依不饶，紧紧拖住摩托车的把手，不让当爹的车开走，这样僵持了好久，当爹的比小孩更没有耐心，用力掰开小孩的双手，还赏了小孩一个“巴掌”，支起摩托车把小孩往校门里塞，叫门卫赶快关门，然后“国骂”几声，一溜烟开车走了。那个小孩双手抓住铁门栏杆，使劲摇动，发出撕心裂肺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大概累了，就像一只被关进铁笼子里的小狗一样，用充满渴盼又失落的眼睛望着过路的行人，久久不愿离开大门。我心里一震，这是留守孩子的眼神吗？亲情陪护的缺失在孩子的眼神里已经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令人见了好不牵挂。老人无望的眼神，每次看见总是感到心悸。邻家阿婆已经九十好几了，双目几乎失明，却能凭着感觉知道周围的细微变化。我每次回家，总会在村口遇到她，未及我开口，她已经先招呼我，然后伸出又黑又瘦的手，我紧握着那双备受冷落的手，近距离看到那双无神又浑浊的眼睛，已经分不出什么是眼神了，只知道眼皮子还会开合就算活着而已。
透过他们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心情的气候随之变化……
有些眼神就难于捉摸，见了胆寒。漠然、傲然、绝望、无望、疲惫、冷酷等眼神也不少见。曾到某禅寺游玩，寺里有高塔，正要进塔，见守塔人目光如剑寒光闪闪，直逼胸膛，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受好奇心的驱使本打算登上塔顶，可是，双脚好比踩在棉花地板上，心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勉强登达，极目远眺省府之城，本该宠辱皆忘，却觉得有把利剑随时从后背袭来，匆匆逃之夭夭，自此再也不敢到那个禅寺，因为害怕再遇到心惊胆战的眼神。好在这是可以回避的。当然，躲不过的就不得不为心灵加上一层保护膜，减少伤害了。比恶语伤人更甚的是“白眼”，那眼珠子往上一翻，白眼多，黑眼少，见了像吞了苍蝇一般，有时候宁愿自己受苦受累，也不受此白眼“恩惠”。刚到福州读书，穿戴“老土”，常以胸有文墨自居，到商店里问一件“高档”衣裳，营业员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后来，我也慢慢改变了服饰。一生为着少受白眼而活着，那么无论春夏与秋冬，无论富贵与贫穷，也无论心情的季节时时更替的烦躁，唯一告诫自己的是：好比沙漠里的一棵孤独的胡杨树，靠一股与生俱来的底蕴与豪情，努力使自己经受沙漠里恶劣的气候，总有一天长成一棵大树，有抵御外在的伤害的承受力。行走在人生的街巷上，此等心寒的眼神也就那么几回，到底有没有红眼的呢，不想知道了。
曾经看过一则资料说，人的笑可以有三十几种：冷笑、嘲笑、开怀大笑……哭，大概也有好多种级别的，悲极无声、喜极而泣，那么，人的眼神难以捉摸的估计也居多，所谓的感慨颇深，只不过是一面心情的平面镜，太在乎会使人疲惫不堪。
然而，全然不顾周围的眼神也未免太自负了，以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复杂眼神当中，恐怕因为内心的懦弱，活得没有底气，因而才会那么在乎。越在乎他人的眼神，越感到不自在，于是有的人活了大半辈子，还不知生活的东西南北风从哪个方向吹。
岁月的磨砺使人慢慢地学会了适从，更学会了取舍。相信人的眼神总会把内心的一些东西传递出来的。那些喜悦、关切、热情、执著、欣欣然的眼神，令人如坐春风，心情舒畅，返璞归真一般，终归于平淡。难忘的是老师充满期待与关切的眼神，拳拳之心日月可鉴，是伴随着风雨人生的一件蓑衣，是宁静的空间里悠远的雅乐，是冬天早晨的那一缕晨曦……
《山东文学》2011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