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这么一桩发生在百年前的失窃案,茫茫天下又是如此之大,修念小和尚就是到了死也未必能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
可直到今日,他竟机缘巧合遇到了余庆,尽管对方并没有展露出佛家神通,但凭借着一脉相承于大威德明王的神通道法带来的直觉,小和尚敏锐地感知到了余庆身上熟悉的气息,因此才设计哄着余庆展露出真本事。
余庆这一出手,不仅是印证了小和尚间接的猜想,而且终于让小和尚见到了大师傅们口口相传、念念不忘的镇寺之宝,一时之间惊怒交加。
如此一来小和尚再也无法继续保持镇定,大觉寺这百年衰弱的不忿和十年前血案的仇恨,便在这一刻同时涌上心头,全都算在了倒霉的余庆的头上。
“万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天,要我去替别人背锅……”
余庆表情有些不爽,望向一脸紧张的小胖子,背锅一向是小胖子的绝活,在这关键的时刻却顶不上用了。
张师古点头,他与戴先生一样博闻广知,大觉寺也算是有名,所以他对当年大觉寺的灭门惨案也略有耳闻。
只是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些的故事。
“余庆,假如方便的话,能否告知我们,你是从何处得到此宝的……“
宝物从何而来这事情本身就是余庆自己的隐私,张师古还真不好强求。
更何况大威德明王伏魔图还不是一般的宝物,如何获得此宝的缘由确实比较敏感,再加上张师古也不是余庆的师门长辈,人余庆如果自己不肯说,他也是无法。
但如果余庆自己肯说,并且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楚,责任摘的干净,那自然是万事大吉,所有的误会便可当场解开。
余庆沉吟片刻,决定权虽然在他手上,但这事情如果不说清楚,以后少不得要惹麻烦。
今天还只是个小和尚纠缠不清,明天说不定就跑来一群老和尚跟他不死不休。
既然这宝物曝了光,遮遮掩掩反倒容易弄巧成拙,眼下还有戴先生在,可以为他做主,只要他心怀坦荡,总不至于被明抢。
这件事只有他和小胖子两兄弟最为清楚,伏魔图本是出自于《乔山经》,而《乔山经》又牵扯到阮氏兄弟的事情,在后面还有神道山这样的庞然大物在,轻易泄露秘密,难说会再引起什么连锁反应,对他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
考虑了半天,余庆还是打算将事情说出来,只是关于神道山的部分,恐怕还是要稍作掩饰:
“我自有我的隐私,但也不是全不能说。张先生可曾听过一位邪派高手,乔山?”
张师古点点头:
“此人的名头我曾听过,神道山的叛徒,有名的邪派高手,一手独特的炼尸之道曾经惊艳一时。”
“那么,再请张先生看一下,这伏魔图上的大威德明王座下,镇压的妖兽是什么种类?”
余庆将大威德明王伏魔图展示出来。
包括张师傅在内,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大威的明王本尊,此时经余庆提醒,这才注意到大威德明王脚下所镇压的金毛犼。
“这是?僵尸之祖金毛犼!?”
暂时果然不负盛名,一眼便认出了妖兽金毛猴的名头。
“正事。妖人乔山曾经将自己的平生所学以及功法心得编成一本书,名为《乔山经》。而这伏魔图正是我在焚毁《乔山经》之后,从灰烬当中发现的。至于这《乔山经》是如何的来,还请原谅,我不便透露许多,也请两位替我保密……毕竟,谁也不信,这么一部邪道宝经会有人舍得直接焚毁,泄露出去只怕会给我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张师古是聪明绝顶的人,余庆稍微一点,他便立刻了然: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事情也就说得通了,我原本还以为这乔山是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某位邪修大能的传承,这才忽然横空出世,原来归根究底竟然是出自于这佛家之宝……邪道法门,竟然是从佛门之宝中悟出的,真是奇妙……”
炼尸养尸之法原本也并不算是稀奇,但真能将此道练至大成者也是几乎没有,这乔山能以此道称雄一时,在令人感叹的同时,也留给世人不少的的疑问,到了今日张师古才算是解开了心中谜团。
从佛家之宝中居然领悟出了邪修的神通功法,这事情当然奇妙得令人惊叹,当然同时也说明了乔山这人的确是惊才艳艳。
“修念,如果是这么说的话,你们大觉寺的惨案只怕真与余庆无关,甚至连那妖人乔山都沾不上边。”
假定余庆所说的全是事实,那么大觉寺的事情恐怕跟他确实不沾边,跟那妖人乔山倒是更有可能;而妖人乔山横空出世,也就是二三十年之前的事情而已,伏魔图失窃近百年,乔山又早已伏诛,这中间究竟有没有辗转几人之手,恐怕已无人知道。
况且,乔山一介散修,当年更是被神道山所贬低这才步入邪道,倘若他早就有了这宝物在手,又何必等到后来才成了本事?
如此推算,乔山只怕是在二三十年前才得到此宝,时间更加对不上了。
“小和尚,这个解释你能否可以接受?”
余庆这话说得有头有尾,提到的人也有名有姓,虽然对其中的部分细节有所保留,但总体而言听起来不像是假话。
而且昨日戴先生和张师古都曾从背后望过余庆身上的气,十分端正平和,看起来也是实诚之人。因此张师古倾向于相信余庆所说。
只是接受与否,还要看小和尚本人自行定夺。
小和尚不是不想信余庆的这番话,只是他从小便立下志向,势必要追回此宝并且手刃仇人,因此十几年来无一日不是在苦思冥想报仇的事情。
今天好容易找到了线索,甚至还追到了伏魔图的所在,如今却告诉他往后无法追溯背后元凶,所有线索到此为止,感情上让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所以他此时才会眼神闪烁,但瞳孔之中并没有了先前的猩红颜色,显然是平息了心魔,只是情绪上还有些激动。
三人还在沉默,只是山脚下却忽然传来一声雄浑的呼喊:
“阿弥陀佛,老僧明通前来拜山,还请学院的先生出来一见。”
“是我师傅来了!”
修念小和尚原本还在迟疑,但一听这声音立刻就惊醒了过来,朝山下飞奔而去。
“来的正好,今天的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是该让大人出面解决了。”
张师古对这位来拜山的老僧还是有印象的。
当初便是这位明通长老带着修念小和尚来找戴先生求学,戴先生稍加考校之后,发现这小和尚的确是天资聪明,而且小小年纪便已经粗通佛法,顶上灵气又异于常人,因此这才答应收下了他。
只是这山上实在是空间有限,而且老和尚自己也并没有要强留在山上的意思,只是暂时这县城中的寺庙挂了单,许久才会上山一次。
明通长老此时上山,显然也是感受到了刚才余庆和小和尚的那一场争斗,故而上得山来一探究竟。
“走,这事情还要你来当面了结。”
张师傅一把拉住余庆的手,带着他朝山下学院山门大步走去。
等两人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修念小和尚正拉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口中振振有词,显然是在解释先前妄动杀心的原因,以及找到了伏魔图的好消息。
余庆一撇嘴,刚说完要保密,这小和尚的嘴怎么就跟棉裤似的,这就泄露出去了?
不过老和尚佛法高深,即便是听到了这么惊人的消息,脸上也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果然是定力过人的得道高僧。
余庆刚要表达佩服之情,明通老和尚却说道:
“徒儿,师傅耳背,你有话大点声说。”
修念小和尚也是一时激动,竟忘了这一茬,于是只好再复述了一遍,好让老和尚听个明白。
半天,小和尚连说带比划的,总算是让明通老和尚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老和尚恍然大悟,对着张师古一行礼:
“原来如此。我这小徒儿在山上打扰了这么久,非但未能有所回报,今日反倒是出手无状,竟差点酿成大祸,多亏两位先生及时出手制止,老僧心中不胜惭愧。”
老和尚先为修念小和尚的鲁莽举动表达歉意,话里头还藏着感激之情。
修念小和尚是大觉寺最后的希望,今日却差一点弃佛入魔,几乎将个人修为和师承佛法毁于一旦不说,真要就此造出个魔头来,只怕他们这些做师傅的也难辞其咎。
张师傅还礼:
“好说。既然小和尚是在我书院当中,我们做先生的自然要为他指点迷津,以免他误入歧途。只是这其中的是非曲折,还需长老您亲自化解,如此方可永绝后患。”
“这是自然,老僧便是为此事而来。”
这话说完,明通长老转身朝向余庆:
“这位便是余庆施主了吧,修念方才说大威德明王伏魔图在你手中,不知可否让老生亲眼一见?”
余庆倒是无所谓,反正事情已经让小和尚泄露得比他的脑袋还要光亮,左右他此时仍在书院当中,想必戴先生也不会看着他当场被人强抢宝物,所以很大方地就拿出伏魔图来。
金灿灿的宝图递了过去,老和尚毕恭毕敬的双手迎接,举到自己眼前,皱着眉头一点一点细细看去,生怕错过其中任何一点细节。
“不会有错!绝不会有错!阿弥陀佛!老僧上次看到这张宝图之时,尚且还只是十来岁而已,如今老僧已经是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啊……能在临死之前再见此宝,老僧死而无憾。”
明通长老感慨万千,虽然心中万般喜爱,但还是将伏魔图交还给了余庆,双手合十满口客气。
重见这张伏魔图可不仅仅是感叹时光流逝而已,恐怕老和尚此时心头想起的是当年香火鼎盛的盛况,以及众多惨死在屠刀之下同门的悲剧。
一切因果都是从这张宝图而起,后来也是因这张宝图而散。
其中辗转近百年的岁月,几乎搭进去一整座大觉寺的人口性命,不由得人不感叹。
“不会有错了,这便是当年本寺失窃的伏魔图。”
经过明通长老的确认后,这张图的真假便没有了悬念。
只是接下去头疼的反倒是余庆了。
这张图说起来算是赃物,如果人家本主硬是要索要,道理上也说得过去;
但余庆也不是轻易才得到此图,经过其中种种的恩怨是非,如果硬是要余庆将此图交出,也并不合理。
这回,连原本打算居中调停的张师古都不好开口。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当中。
还是明通长老德高望重,一眼便看出了众人的顾虑,反而是笑着说道:
“余施主请放心,我佛门讲究一个缘法,既然此图百年之前便从本次失落,便代表着此宝与本寺的缘分已尽;而后辗转落入施主手中,那便是施主自己的缘法了。更何况,我看施主本非佛门中人,却能领悟得了明王神通,足可见施主与此宝的缘分之深。如此说来,老僧亦无权干涉,更不会强行索要。”
“师傅,这可是……”
样去都还没开口说话,修念小和尚却急得叫了起来。
这张宝图对大觉寺的意义之重大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多,如今宝物就在面前,自家师傅却竟然如此意外的“慷慨大方”,说着就要将此宝拱手送人,这叫他如何能不着急?
明通长老伸手摁住了小和尚的肩膀,让他不急着跳脚:
“只是余施主,有些话我却要对你说明。万般皆有因有果,既然如今此宝在你的手中,这其中的因果也自然担要由你接下。”
余庆听了一愣,果然天下间就没有白来的好事,下意识地回答道:
“该不会是要我剃度出家到你们大觉寺做主持,带着你们重振寺门香火吧……这可不成,我可没打算一辈子打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