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战战兢兢地踏入这间病房。
病房里没有床,只有一个比普通浴缸大两圈的方形池子,池子里注满了深棕色的近乎乌黑的药水,空气中散布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潮湿粘腻的腥气。
病人被放在池子里。
池子外是一层透明的保护罩。
我在医护人员的带领下靠近,就站在罩子外面,小心翼翼的用手贴在罩子上,第三次在心里感叹这家医院的神奇。
同时,这个距离也使我可以看清她的全貌。
这位病人,是位女性。
她太瘦了,瘦的不合常理,像一副白骨草草地裹上一张人皮,抽去的血肉,只剩下这么一副人皮褴褛的模样。她青黄色的皮肤上,唯有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发亮。
她在对我笑。
我感到有些害怕,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她却笑的更开心了。
“小姑娘,你在怕我?”她问,语气漫不经心。
我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这种情况下,害怕也不能直说好吗?
她的眼睛那么亮,亮的,好像的一眼看透人心。她也摇了摇头,随即从药水里伸出一只手,冲我招了招,道:“没关系,少有人见我现在这副模样不害怕的。你要问什么就问吧,我都可以。”
我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旁边带我进来的医护人员,病人怎么会知道我是来采访她的?
医护人员对我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病人却开口了,语气漫不经心中又带着一丝兴奋:“他当然不知道,根本就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的孩子们,他们知道了,他们来跟我说,有一个小姑娘会来采访我。我的孩子啊,真的是特别贴心……”
我定了定神,随口一问:“您有孩子?”
“当然有!”她仿佛受到了冒犯一般白了我一眼,在青黄色骨节分明的脸上分外诡异。
我被她这一眼吓的呼吸加快,下意识又往后退了一步,旁边的医护人员急忙扶住我,一双眼睛充满关怀,像是在问我有没有事。
我冲他安慰的摇了摇头,又看上病人。
怎么说呢?我那三瓜两枣的工资和朝不保夕的工作给足了我勇气,让我现在可以去面对她,甚至开口问她问题:“那您能跟我讲讲您的故事吗?我非常想知道有关您和您的……孩子的一些事。”
我以为我会感到害怕,会发不出声,现在却问出来了。
她的表情一开始极不耐烦,后来竟缓和了一些,我猜想也许是我提到了她的孩子的缘故。果然,这世间母亲,没有不把孩子放在心上的吗?
半晌,她低低开口道:“我家境还算殷实,从小到大不说事无不达,也还算衣食无忧,过着普通又普遍生活。但我们家族是群居性的,又格外注重辈分的事,是以虽然那时我还小,却有了许多侄子侄女。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家中不断有孩子出生,一个比一个可爱,简直要叫我疼在心窝里。”
“小姑娘,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可爱的孩子啊,白白嫩嫩的,四只手脚无处安放似的摆动着,见到你就笑,要你抱,看上去就像是上帝派来的天使一般,总让人抱也抱不够,亲也亲不够,着魔一般。”
我就皱眉,有些不太适应。虽然我还蛮喜欢小孩子的,但我不太喜欢他对小孩子的这种比喻,有些疯魔,太夸大其词了些。
她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或者说注意到了也不会关心,继续说道:“后来我成了家,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多可爱呀,又白又软,就跟天上的白云差不离。我每日每夜,每一分每一秒都想和他们在一起,怎么也不够!我的孩子啊,格外招人疼……”
“然后呢?”我插了一句嘴,让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一点。
“然后?”她诡异的笑了笑,眼珠子黑沉,使我莫名感到恐惧。“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