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可怜的兄弟，明亮之星，早晨之子，你何竟从天坠落？”
单调的白雪覆盖了整个山顶。他身后的朝阳正从地平线升起，光线被零零散散的雪花扭曲、模糊。他波浪状的金发到达了下颌，覆盖了双耳，在冷风中凌动。
一副少年模样。他的脸庞浸没在太阳的阴影中，白皙的皮肤，淡如水色的眉，亮蓝色的瞳孔上是线条柔美的双眼皮，高挺的鼻梁，薄而肉粉的嘴唇。他的脸庞轮廓稍显丰满，让颧骨不那么突出了。但是他的眼中，却有让人感到厌恶的东西，一种自傲与睥睨，而且——似乎缺少了什么。
他身上穿着经典的黑色晚礼服，红色蝴蝶结的位置被一颗椭圆形钻切深红宝石替代，左胸前还别着一枚小小的红色玫瑰状别针。
“你心里曾说，我要升到天上。我要高举我的宝座在神众星以上。我要坐在聚会的山上，在北方的极处。
“然而，你必坠落阴间，到坑中极深之处。”
他望向阳光所能及的最远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
当贝尔格尔·迦南换好了驾驶服，坐在AFLO后颈舱门的台阶上的时候，距离既定的交接时间还有七分钟。
“你总是这样，贝尔，”走廊的另一边走来另一位同样穿着驾驶服的人。他看起来比贝尔格尔要老多了，下巴上的胡茬还没有剃干净，脸上满是伤痕，头发也剪成了干练的寸头。
“我不喜欢任务，我只想吃点东西。”
“你那可不止一点啊，拜托，一区的几条街都被你吃遍了，一天一条街。”
“如果你像我一样了解食物的魅力，你吃的肯定比我还多。”
“下周再去吧，找个女孩子陪你。”
贝尔格尔叹口气，白了一眼，“我才不要。要我说‘我芬里尔帮你摆平’这样的土话？做不到。”
“这哪里土了？年轻人真是不解风情。”
“好的，好的，但是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对任何女性说这种土到家的话。”
“那我可帮不到你了，——没有女孩子喜欢瘦瘦弱弱的男人。”
拘束架下整备人员还在对AFLO做测试和修整。人语声，皮靴踏地的哒哒声，金属敲击的声音。AFLO以一种倨傲的姿态站立着。它的躯体由盔甲一般硬朗的线条构成，肩甲巨大如同一面盾，头顶的环形天线正似王冠。
“祝你好运，小身板子。”芬里尔后退着向他招手，然后就转过身，走到拘束架的尽头，顺着楼梯下去了，贝尔格尔只是用眼角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就当做是祝福了。
“驾驶员就位。”
他站起来，登上阶梯，躺入为他准备的驾驶位中。舱门下降，合上。
“弹射准备。”
AFLO的拘束架缓缓打开，机体在脚部弹射器的牵引下向前方缓缓移动。气密舱大门打开，里面的灯光相较整备室变得昏暗。厚重的气密大门在他身后合上，锁扣扣紧。空气泵打开，气密舱的空气逐渐稀薄。
“弹射就位。”
第二道气密大门打开，剩余的少量空气倾泻而出，气流让整架机体颤动了一下。他可以看见，前方就是外层空间，充满了危机的黑暗外层空间。
但他已经习惯了。
“弹射时机交予机体控制。”
“Psalm，执行任务。”
弹射器发出低沉的轰鸣，紧接着加速，与轨道擦出顷刻存在的火花。
“Psalm，弹射成功。”
“下一序列，Sirius。”
贝尔格尔开始通过发动机矫正身姿，双臂与腿自然地舒展开。在外层空间，地球满目疮痍的样子更明晰了。云层之下，是一块块破碎的土色大陆，无根地游荡在紫调的海上。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去的亚洲还有没有美食街。
“走吧，跑完两个小时就能去休息了。”芬里尔在无线电那头。
他转过身，朝着核心与环的中间位置飞去。远方的另外几座轨道卫星半个环泡在日光当中，显得刺眼。而另外一半却尽是黑，几乎与宇宙融在一起了。
巡逻的队伍包含了五架AFLO，一个非常标准的小队配置。环绕着这条轨道，他能看见殖民卫星断断续续的玻璃幕墙中散发的光，放大，还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
“地上还在打仗吧？”芬里尔的声音。
“据说是，打得还很凶。”贝尔格尔。
“短时间还是回不了家啊……”
贝尔格尔楞了一下，没有回复。芬里尔的家乡已经被战火烧尽了，这是他亲口讲的。
宇宙静得可怕。计算机模拟出的只有喷射器小功率地校正轨道的声音。一切都迷迷茫茫，没有边际。
“Crown-1，汇报情况。”
“一切安好，太阳没有炸，没有小行星过来。结束。”芬里尔抢在贝尔之前回答了指挥部。
“如果有小行星撞向大洋洲某个地方，我们会考虑通知你的。结束。”
现在，他们应该前往殖民卫星的外圈巡逻了。姿势制御喷口喷射出短短的火焰，让他稍微转了向。他们依靠惯性飞行，其余五人跟随在贝尔的身后，循着切线方向飞离原路线。处于黑夜中的卫星殖民环转动着从他们下方掠过，非常微弱的人造光照在他脸上，有股奇特的暖意。
“Crown-1，轨道变换为外层亚殖民环轨道。结束。”
到了外轨道，就看不见来自殖民环的光芒了。这让他觉得有些孤寂。中心区有金属的闪光，他能确定是下一个巡逻队伍。
“Crown-1，有单位向你们靠近，识别身份。”
他的雷达上显示附近有两个目标出现，正在向殖民卫星的中心区靠近。
“是友军吧？”
“对他们的通讯没有可识别的语言，也许是友军，但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他调整身姿，让自己的身体朝向雷达所显示的红点位置，打开推进器。
“从……外层空间来的？”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远离殖民卫星和地球，朝着更深的宇宙飞去。
“贝尔，认真的吗？”
他看见远处奔腾而来的两架AFLO。他之所以能看见，是因为它们推进器猛烈的火光。
“燃料要不了多久就会耗尽吧？”
但它们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火光没有丝毫减弱。
“……红色的，AFLO？”
两架AFLO看起来造型都是第一世代，但红色的裂痕像血管一样遍布它们的全身。
“不过是第一世代罢了，用那样的涂装也是唬人的吧？”
“指挥部，确认是两架AFLO，目测是第一世代。结束。”
“好的，尝试保持在安全距离进行沟通，沟通无效就击落。结束。”
“听到了吗？尝试沟通。”
贝尔格尔知道，成功交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些家伙，真的能沟通吗？”
两架AFLO的速度愈来愈快，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冲来。放大的图像上，它们的头部完完全全像一个人，眼睛却被护目镜遮起，只在两侧各留了两个眼睛。
“四眼怪。什么审美。”
它们越来越近了。现在不用放大图像也能够清楚地看到它们身上的血红色裂痕。
“真恶心，像是什么寄生虫。”
“彭斯，能不能闭嘴？”
贝尔没有理会他们的拌嘴，放宽了无线电频道。
“这里是洛尔迦南，请表明身份。”
“……”回答他的是一串电流杂音。
“请回答，否则将武力截停。”
“……”电流杂音的声调高低不一。
“请回答。最后一次。”
“……你们……”
“什么？”
“……丑恶，……令人作呕。”
它们就像什么恶兽，朝着贝尔格尔扑来。
像是猎豹。
“准备好抄家伙。”
它们的加速一刻不停。
“听好，我们右边的，编号#1，左边的，编号#2。”
1号与2号先后从背部拔出武器。那是长刀，上面同样布满了猩红纹路，刀背生了如结晶的棘刺。
“他们来了。”
他左手握着腰间弹起的折叠重机枪握把，右手从腰间抽出双刃光束军刀，亮蓝的剑刃照亮了他的一边面庞。轰隆的沉重低鸣从他耳畔传来，真实得完全不像模拟声。
“开火吧。”
一时间，所有的枪械怒吼着喷射出短暂的火光，出膛的弹药铺天盖地如骤雨，尽向着来犯的恶魔。
“……”
然而他只能听见发动机的轰鸣，随即两个影子就在极深紫色的宇宙背景中消失了，就连雷达上也完全没有反应。
“……消失了？”
他的目光在无边际宇宙中可及的范围内搜索着。他的目光定在他们上方远处，那里正有两个人型。
“在那里！上面！”
“……你们，……背叛者当死。”
殖民卫星的位置越过了地球的遮挡，太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在所有人身上。那两个不明身份的影子，正像被恶吞噬的骑士，一半沐浴在光芒中，却有与之不相称的血腥缠绕全身。
该死。必须尽快结束战斗。
他们再次进行火力覆盖。他终于看清楚了，两架AFLO的动作。它们像是流星，爆发的推进力使他们绽放出光辉，以无可置信的速度瞬间逃出了火力覆盖的范围。
它们真正像是发疯的猛兽了。完全舍弃续航，倾倒着燃料，换来这压倒的速度。
他们的枪口重新对准两只野兽，子弹呼啸而出。敌方却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两颗流星相互缠绕，在他们的上空盘旋，围着他们划出巨大的圆弧。
“继续压制！”
他们只能通过眼睛，通过对手推进器的火光来辨认对方的方向。当枪口转向上一秒火光所在，那儿早已没了影子。
“撑住！等他们燃料耗尽就玩完了！”
虽说如此，它们似乎没有半点颓势。
“指挥部！请求增援！”
“……”
回应贝尔格尔的只有电流杂音。
“贝尔，他们过来了！”
两颗流星不再绕圈，如今直直朝着他们冲来。他们手中的火器无论如何咆哮，弹丸在对手身上擦出火花，也完全无力于阻止这两只凶兽。两枚巨大的机载火箭炮从芬里尔的位置直直冲向来袭的身影。火箭似乎是正中靶心了，在真空中炸裂出巨大的火球。
“消灭了吗？”
不，没有。那爆炸中有什么带着焰色冲出，两架AFLO在火光中现形。即便1号的胸口装甲已经碎裂，2号的两只肩甲被炸飞，露出薄弱的二层防御与部分机械结构，也没有停止它们的前进。
它们的呼啸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他放开左手的重机枪，从腰间抽出另一柄光束军刀。
两只带血的恶兽距他们仅有百米，巨大獠牙上闪烁着阳光，想将他们撕裂，撕裂，继而吞噬。
“……堕落的……是你们。”无线电中传来这样的声音。
1号突然调转方向，弹指间来到他们的上方。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它身上时，一阵刺眼的光芒闪过，回过神来，他就只看到了友军的一架AFLO被从肩到腰侧砍成两半，那些线缆和金属碎片飘散而出。
“指挥部！”
“……”
位于上方的1号蓦然急速下降，未等贝尔反应过来，它自上而下斩断了Psalm左肩肩甲，连上臂的装甲和一部分肌肉组织也同样断裂。苦楚的疼痛感从伤口迸发，让他松开了光束军刀的剑柄。
“先集中火力搞定一号！它的胸甲已经碎裂，撑不了多久！”芬里尔立刻从背后升起两只机载火箭炮。
1号从他们的下方消失，捕捉不到踪影了。
“该死……”
“贝尔！”芬里尔突然大喊。他立刻转过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阴影向他扑来，充盈着杀意。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沸腾了他的血液，他本能地举起右手护住头。
死定了。他这么觉得。
但当他睁开眼，发现光束军刀在最后一刻贯穿了鬼魅的胸膛。它的眼睛失去了光，那些血红色的纹路也都黯淡下来，光芒涣散，四肢失去了动力，定格在空间里。他收起军刀的光束，被贯胸的AFLO完全失去了生气，死尸一般朝着远处飘去。
2号守望在另一边，见势不妙，立刻转身向着中央区掠空而去。贝尔格尔几乎同时启动了喷射器，追在2号身后。
“你们到底是谁？”
“……”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轮回。”
杂音让他无法分辨其他单词。
经过长时间高负荷飞行，敌人的AFLO速度已经不如方才。只消再过一会儿，它就进入Psalm的剑能触及的范围了。
突然，它转过身，长刀从一侧砍来。刀刃斩断了Psalm的右肩甲下侧，将右大臂的一侧肌肉全部斩断。芬里尔从无线电中听到了贝尔格尔的惨叫。
“去他娘的吧……”
两发微型导弹从芬里尔的背部射出，拖着长长的烟气朝着2号飞去。那恶魔立刻踢开贝尔，借力跳离爆炸范围。摆脱了贝尔，它直奔中心的那个建筑而去。
“指挥部！……该死！”
指挥部的通讯还没有恢复。
“嘭”
从中心方向发射来两颗导弹，直直冲着来犯者。它转身想要逃离，短缺的燃料却让它机动性大打折扣。导弹直直击中它的后背装甲，继而爆散，闪光的小微粒布满了它周围的空间。顷刻，包覆在弹壳中的打火器闪烁火光，爆燃的烈焰将它完完全全吞噬，亮光照亮了芬里尔的脸。
火焰在十几秒后消散。
“……天使，伊甸，……诅咒你们，……你们永困于被放逐的堕落！”
他听到几声恶毒的咒骂，支离破碎的2号身上的光芒尽数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