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气生财。
2009年6月,潘石屹到陕西榆林做推广,和客户一起吃饭。同行的还有销售总监金怀南、潘石屹随身摄影师小蔡等人。当时进来一个客户,只有一条腿,拄着拐杖,旁边有人扶着。吃完饭后,所有人与潘石屹合影。“因为潘总是明星企业家嘛,人家跟他合影有一种和明星合影的感觉。”金怀南说。大部分人是主动找潘照相。潘石屹发现,所有客人都合完影了,只有那位残疾人坐在那里,因为他腿脚不方便。“我跑到他前面,蹲下来和他合影。一周后我们回到北京,发现他跟我们成交了一亿元。”说起这事,潘石屹笑得合不拢嘴。
王功权评价潘石屹:“聪明、亲和、谦和。”潘石屹的招牌式笑容、谦和性子我在2009年8月的海南博鳌房地产峰会时期深有感触。
8月14日上午九点半,博鳌蓝色海岸,早餐完结后,潘石屹准备离开了,他逐一与餐厅工作人员合影,经理、前台、收银员、厨师、服务员,潘一个都不漏过。海南上午的太阳已经很毒辣,潘西装革履,站在阳光下,额头已经有汗,仍坚持每人半分钟,一一照完。潘诗麟说:“潘石屹介绍他的员工,都说‘这是我的同事某某’。”
潘石屹说:“对我来说,所有的错误都能犯,但不能老自以为是,不可以对任何人存在偏见。”具有亲和力的笑容成为他的招牌,你可以在杂志、电视、互联网上,甚至包括在电影上,看到他的笑脸。
这与任志强截然相反。任志强讲了这样一个段子:一个小孩生下来,有人会说“望子成龙”,也有人会说“他早晚会死”。潘石屹属于说“望子成龙”的,他自己则可能说“人总是会死的,早晚会死。”
潘石屹自己也讲了一个段子:进来一个人,是个瘸子。任志强可能会说“你这个瘸子”,如果对方不高兴,任志强会追加一句“你难道不是瘸子吗?”他自己则可能说:“这人行动不方便。”
任志强说:“潘石屹随和,为了不得罪人,可能不会真实表达自己的某些观点,他不愿意直白。我们会直接说出来。他比较喜欢拐弯抹角。中国社会最大的问题是不直接,拐弯抹角,藏着掖着,不敢去说。”他认为,潘石屹是典型的商人,在他的身上比较充分地体现了“以商为贵”的特质。“商人的本质比较油滑,谁都不得罪,除了得罪我等几个朋友外,他一般不会得罪政府部门。
“我和他一个重大区别就是,他没有接受过红旗下生、红旗下长的教育,应该说我和他是两代人。在早期,我们经历了阶级斗争过程,意识形态的冲突远远多于他经历的。他长大时,已经到了改革阶段,错误东西已经扭转了,他没有受到不公正待遇。如果在过去,他是国民党后代,会失去机会,他肯定不会评论政府的对错。但我不一样,我从小就要忠于党、忠于国家,要努力为国家、党的进步和改革努力,两者完全不同。潘石屹说了,他只做合法的商人,他不关心政治,他不关心改革怎么样。”
任志强讲话素来直接,也常把潘石屹拿来奚落一番。我问潘石屹,你的心理素质好像很强,别人说你、批评你,你都不着急,笑呵呵的。他说:“有时我也急,但急有什么意思,他说他的,你说你的,听众会明白,你以为听众是傻瓜?人家都会明白。”
当年潘石屹的家庭出身不太好,他爷爷是黄埔军校学生,他父亲是右派,他生活中处处受欺负。只要开批斗会,就是他家。“我从小经历多了,心理素质强多了,无所谓了。”
潘石屹在博客里写道:“记得小学三年级时,我在一位同学,也是我好朋友的面前炫耀说我爷爷是国民党的军官,他去过外面许多城市。这位同学把我的话告诉了老师。老师在班上开我的批斗会,一连开了好几天,还让同学们往我脸上吐口水,女同学吐的是口水,男同学把鼻涕擦到我的脸上。我的脸像痰盂一样有泪水、有鼻涕、有口水。开完批斗会,我就在小河边上把脸洗干净回家。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家人。”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被一位十岁少年唾面自干的隐忍、体恤家人的早熟而震撼。
从潘集寨最破落的家庭一下子变成富豪之家,这个变化让彼此知根知底、生活境况也差不多的村民心里有了微妙的变化。潘石屹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潘诗麟说,六七年前回老家,有个远房亲戚,在老伴去世后爱赌,穷困潦倒。他来潘家走亲戚,潘诗麟看他穿得穷酸可怜,给了他400元钱。亲戚走后,他老伴就告诉他:“老头子,你给他4000元、4万元,我都没意见,但是你今天把人得罪了。”潘诗麟还纳闷:“我给了他钱,我怎么会得罪人呢?他走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
一个多月后,潘诗麟他们返回北京,收到这个远房亲戚的信。信上说,潘诗麟给的钱太少了。他觉得潘诗麟儿子有钱,该给得更多一些,所以他很不情愿地给潘诗麟写信。这下印证了他老伴的话:“老头子,你看看,是不是得罪人了?”
潘石屹母亲去世的时候,好多亲戚都来了,就是那个远房亲戚没来。
潘石屹有钱后,很多人找上门来借钱,都是和潘石屹关系亲密的同学、同寝室的、创业期间帮助过他的。有32个人,最少一笔是3万元,最多一笔是700万元。借钱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借钱过程中,无一例外都会说:“我急需,过段时间,下个月就还你。”但是,借钱后,这些人都不再跟潘石屹联系了。
在跟我讲述这个事情的时候,潘石屹拿出手机,左手大拇指按着手机按键,上下翻看电话号码:“有些人还在手机里面。亲朋好友逢年过节一般都要发个短消息,但借我钱的人从来不给我发短信。有时想起这个事,我好难过哦。”他的情绪低了下去,声音低沉。“我好难过哦”,这句话是天水口音。这是潘石屹的习惯,讲到忘情处,家乡话就冒出来了。他说:“他们不打电话、不发短信,是他们觉得对不起你,他们愧疚。所以我一笔勾销,一把火烧了借钱人名单,当从此没有这笔债务。”
“否则是没完没了的仇恨。”潘石屹说。无论是将童年灰暗记忆铺陈于网络,还是一把火烧掉借钱人的名单;尽管做不到完全释怀,但潘石屹用自己的方式消解这些充满屈辱、伤痛的记忆。一如对待曾经不堪的少年往事的方式,拔掉仇恨的刺,隐忍就能像电影《功夫》里盛放的莲花一样,成为成功所必要的优美技术品质。
海龟与土鳖。
在谈到潘石屹与他的SOHO中国的时候,他的妻子张欣是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
1995年,潘石屹与张欣夫妻共同创办红石(SOHO中国前身)。张欣被视作对潘石屹产生巨大影响的人。王功权告诉我:“张欣对他的影响是转折性的。原来潘石屹和国际资本对接不是特别强,张欣在国际大投行干过,所以一下和潘结合,如虎添翼。我认为张欣对潘石屹的影响,主要是国际化思维方式,包括交往的人际关系,很多老外成为他们的朋友。潘石屹本人学习能力特别强,迅速走到了我们前面。”张欣的国际化,有一个细节可以说明。采访完张欣后,我还在收拾东西,她已经走出门外,用英语吩咐她的秘书、美国人韩杰。
有人说,潘石屹不就是娶了个好老婆吗?我在采访潘石屹时,谈到了这个话题。像闪电一样,刹那间,潘石屹的脸色微微变了,旋即恢复平静,他说:“张欣对我最大的帮助,就是她的国际化视野。还有一点,我们所有建筑的设计,主要是她负责。”
采访张欣前,我给张欣秘书发提纲。其中,有一个问题是“如果没有你,SOHO中国可能做不了这么大,可能也造不出这么多比较时尚、前卫、具有现代感的房子……”秘书在电话里告诉我,要将“可能”二字改为“肯定”。他还指出了几处问题,我改了其他问题,但正好没改这“可能”二字。我见面采访张欣之前,秘书拿着打印好的提纲再次告诉我,“可能”二字要改为“肯定”。
任志强说:“张欣在设计上起到很大主导地位,他们两人可以说是个团队,不是完全凭潘石屹一个人的治理。如果没有他老婆在金融融资、上市等的安排,以及建筑艺术上的研究,可能潘不会这么成功。他们夫妻这么一个有机的结合,是潘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
张欣出生于北京,14岁就移居香港,她曾在香港工厂里做过一阵子女工。后来留学英国,从剑桥大学毕业,获得经济学硕士学位。此后,张欣成为华尔街的一名白领精英,操着流利的英语,拉着行李箱穿梭于各大机场。
她穿着考究精致,对上镜的要求额外高。即使是我认为很得体、足以上杂志的一身装扮,她却说没有准备好,拒绝了拍摄的请求。
她相当直率。她问我,我看过你们杂志的文章,不过几千字,你们能写出一万字的文章吗?这与任何时候都试图与人交好的潘石屹截然相反。在中国做生意,人际关系是一门非常重要的学问。
我看了不少有关潘石屹和张欣的文章。人们在关注张欣的“海龟”身份、国际化视野的同时,常常把潘石屹描绘为来自黄土高原的“土鳖”。在鲜明的对比里,“土”所联想到的落后、小农意识等负面含义被凸显出来。而“土”的本义,千万年积累起来的厚重、沉稳的形象却被淡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