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市里最近生意特别多，爸爸妈妈每天早出晚归，根本顾不上管豆芽了。豆芽想见到他们一面都要以熬夜为代价。这样一来，他们永远也没有时间过问豆芽的考试成绩。
豆芽给自己开了绿灯，想：反正他们也不问，这次不告诉，下次考好不就行了。
绿灯一开，豆芽可不把听课当回事了。她再也不像刚入学时那样认真了，不想如果考不好多没面子，不想争什么第一第二了，更不在乎老师们喜不喜欢自己。
首先是语文课，作为科代表，语文成绩不是最好的，而且也不是老师心中最得意的学生。她酸溜溜地想：谁稀罕当这个科代表呢？
“张明希！”在考试成绩公布的第二天，谢老师叫她回答问题。
豆芽非常意外，心里飞速嘀咕：哼，肯定是因为这次考得不好才注意到我。
“读一遍《观沧海》这首诗，并说说你对作者的了解。”
以为提问我，我就会感激你吗？在你心里，朴文静才是科代表，我只是收发作业的杂工。现在觉得自己的科代表成绩不好丢脸了吗？哼，你觉得丢脸是你的事，我才不在乎呢！想到这里，豆芽毫不胆怯地大声说：“对不起，老师，我没预习，不能读课文，也不想读！”说完，怨恨地看了一眼朴文静。
谢老师先是一怔，接着立刻明白了，装做没事一样：
“好吧，记得下节课预习，你坐下吧。朴文静，你来读！”知道他就想叫朴文静，一开始叫她好了，干吗拿我做铺垫？这么想着，豆芽拿出《梁实秋散文集》低头看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课堂上看课外书。她还没察觉到，其实各科老师都注意到了她的变化，他们正不约而同地蕴酿着一件大事呢。于是，那堂地理课成了导火索。不知道从哪届学生开始，流行背地里叫地理老师为“峰儿”。听说，地理老师从小母亲就去世了，直到他十八九岁，爸爸娶进了后母，后母只比他大四五岁，可是却不管有没有人在场，都娇滴滴地喊他“峰儿”。这件事无意中被学生撞见了，想一想，他刚刚从师范毕业当老师时才二十岁，比学生大不了多少，在学生心里根本没有威信，于是，“峰儿”在学生中迅速传开，还届届流传。
按理说，随着教龄的增加，他应该一点点树立起教师的威信，可学生们还是不怕他，因为他个子太小了，只有一米六左右，班里有好几个男生都比他高。
可巧豆芽个子也不高，每次课前起立时，豆芽都看不见老师。有时候豆芽想：如果我坐着不起来，他会不会发现，肯定不会发现。课前起立只是形式，大多数老师都在低着头一边整理教案一边说“请坐”。这样想着，豆芽心血来潮想试一次。
“峰儿”老师一迈进教室，于思波高喊：“起立！”
哗！全班同学齐刷刷站起来。豆芽坐在椅子上没动，还缩了缩身。“老师好！”同学们齐声问好。
豆芽躲在前桌身后，心里默念着：“说‘请坐’，说‘请坐’！”
没想到，地理老师也相当有经验，他可能被历届学生欺骗惯了，对于课前的这件事非常在意。“那是谁还坐着呢？”他左晃右晃，从学生肩膀缝里看，“张明希，你怎么不起立？”豆芽暗叫倒霉，慢腾腾站起来。“我，我没听见班长喊……”
“这么大声你没听见？好，你坐下，”侧头，“于思波，你专门为她喊一次。”
于思波挠挠头，这可有些为难，每天都喊“起立”，没觉得什么，现在专门喊给一个人，感觉像单独表演。“喊啊！”“峰儿”老师催促着。
“起……起立！”豆芽噌地站起来。
“起立然后呢？”“峰儿”老师乘胜追击。豆芽一诧：“老师好！”接着偷偷瞪了老师一眼，心里想：“真小气，怪不得人家都叫他娘娘腔！”“大家请坐吧！”事情总算过去了。整整一堂课，老师讲了些什么，豆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直觉得有嘲笑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浑身发烫。她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真是超幼稚，同时，为自己轻看“峰儿”老师内疚。“赵老师，赵老师呢？”“峰儿”老师一下课直奔数学组。
“赵老师好像在语文组。”“峰儿”老师又风风火火冲进语文组，见许多初一年级的老师都在：“赵老师，我跟你说呀……”“张明希？”赵老师似乎早已料到，反问他。“是啊，是啊，这个学生最近很反常。”“你也觉察到了？”英语老师问。“张明希这次考试成绩很不理想，我以前疏忽了，以为她升学考试那么突出，应该是一个自制性很好的学生，何况她给人的印象也是很乖的……”赵老师分析。
“我不觉得，这个孩子很有性格。”语文老师接过话，“我从没见过这么细心的学生，记得我第一次留作业是在开学第三天，仅三天时间，她已经把全班学生的名字记得一清二楚，拿回作业顺利发给每个人。往届科代表都要半个月左右才能做到。她的心很细，这一点同龄孩子很难做到。”
“是啊，她听课非常认真，几乎能把老师说的每句话录制在脑中，在课堂常会涉及到没学过，或不需要记忆的单词，而且我只是轻轻带过，只一次，她就会记住，有好多人课后早忘记曾经听过这么个单词了。因为它不是课本中出现的，更不是要求必须记忆的。”英语老师也赞同。
“可是，为什么她这次考得很不理想呢？”赵教师问。“呵呵，”谢老师莞尔一笑，“骄傲了呗！一骄傲，那些优点都没了。”“嗯，这孩子的心理需要调整，从她最近的表现来看，肯定跟考试成绩有关，她没有思考成绩下降的真正原因，而是有自暴自弃的倾向了。”“她不是自暴自弃，其实我早发现了，她很爱看书，每次上课我都会看到她课桌里放着课外书，而且不是什么幽默漫画、侦探这些流行的东西，而是传统的名家名作。有一次我发现她还看《当代》！她这是逆反心理，青春期很常见的，因为她性格内向，我们一直没注意，这样的孩子一旦有了逆反心理更应该及时疏导。”
“嗯，我同意谢老师的看法。”“峰儿”老师频频点头。
“报告！”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豆芽抱着语文作业进来了。她推开门，看到满屋子的老师一下子呆住了。“把作业放这儿吧！”谢老师拍拍办公桌。豆芽走过去故意把作业弄得啪啪响。诸位老师互换眼神。“张明希，做了半学期科代表了，有什么感受？”谢老师提起话题。“没什么感受呀？科代表嘛，就是收发作业的杂工，还没有薪水，无偿为同学和老师服务。”老师们又互换眼神，还轻轻地笑。“你说的不是科代表，是值日生，这每个同学都能做到。”
“本来嘛，这个科代表哪个同学都能做。”
“可为什么选你当呢？”豆芽摊摊手，摇摇头：“那是你们老师的事，我哪知道？”
“科代表应该是在这一科里最突出的学生。”豆芽不解地看着谢老师：“可我不突出，您也这么认为吧？”
谢老师看着她，想着怎么说才不会让这个敏感的女孩受到伤害。
豆芽接着说：“您一定觉得另一个同学才是最好的人选。”
谢老师颇感兴趣地问：“谁？”“朴文静呀！”“可她是数学科代表。”
“是呀，她哪科都第一，让她当全能科代表好了。反正你们个个老师眼里都只有她这么一个学生，无视别的学生存在！”豆芽忽然气愤起来，脸也涨得红彤彤的。
老师们一惊，他们原计划实施车轮战术，一个一个地跟她谈的，没想到，被学生抢先下了战书。
“看来你还有一肚子意见呢！”豆芽看着墙上的奖旗，不说话。
“好，今天就把你的意见一条条说出来吧，如果确实合理，我们都虚心接受。”“峰儿”老师鼓励她。
豆芽转回头，眼睛瞪得溜圆：“真的？你们真的很想听我们学生的心声？而且能接受？”她把“我们”二字咬得很重。
谢老师扑哧笑出来：“你们学生？你是说你的意见也是大多数学生的意见？”豆芽挺挺胸：“当然！我想的也是全班同学想的！”“原来班里同学都有意见呀！”赵老师吃惊地叫着。“是啊，同学们对赵老师你的意见可大了，尤其是排名次这件事！排名次是最无聊的事啦！只能给家长们压迫孩子的借口！”“给家长借口，什么意思？”“你知道霍小风为什么总遮着脸吗？”“这孩子是挺怪的。”
“因为她的脸经常被爸爸掐得青一片紫一片的！”“啊？这不是家庭暴力吗？”英语老师叫起来。“是啊，这都是名次惹的祸，因为她没考进前十名，没达到爸爸定下的目标，她的爸爸不但对她进行暴力，还买了一大摞辅导资料，她天天做得晕头转向的。”
“……”所有老师都张着嘴。“可是她语文和外语都是最高分，信不信你们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爸爸，看她还能这么不幸吗？”豆芽故意夸大，用了“不幸”这个词，“还有，别的同学也一样，他们本来也想得第一的，可是经过努力还是得不到，时间长了，就会放弃了，不相信自己了。我小学时的陈老师就不这么做，他从来不排名次，只在学生的卷子上写着：喂，考试时是不是跟‘天外飞仙’约会去了？‘把’和‘被’竟然没看清！或者说：年轻人，这次考得不错呀，方便透露下怎么做到的吗？每个同学都觉得自己很棒很棒！”说到这里，豆芽眉飞色舞，“小陈老师了解每个同学，是所有同学的朋友，我想问问你，赵老师，你能记得最低分的同学哪道题做错了吗？”
赵老师被问住了，表情尴尬。
“谢老师，你知道吗？‘峰儿’老师，你知道吗？”她问得老师们哑口无言，露出歉疚的神情。豆芽接着说：“你们不知道，你们只知道朴文静哪道题做错了。因为你们只注意那么几个同学，王老师，你前天还把倪卓越叫成信卓越，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学生的名字。”英语老师的脸腾地红了，不安地在椅子上扭了几扭。
“谢老师，我这个科代表，你在课堂上叫过几次呢？一共七次，可每堂课你都会叫朴文静，班里有六个同学你从来没叫过。我想问问，老师为什么在课堂上叫学生回答问题？”
没人回答，或许老师们还没反应过来，都在揣测豆芽是设问还是反问。
“谢老师，为什么？”“了解学生对讲的内容理解得怎么样，掌握得怎么样。”
“一篇课文讲两堂课，第一节讲时问朴文静，第二节复习时还问朴文静，她什么都会，可不代表全班同学都会了。有时候心中有疑问，好想向老师提问，可是，谢老师您只会问学生，不会接受学生的提问。”
“‘峰儿’老师，一堂课才45分钟，您光起立这件小事就耗掉五六分钟，你总是怀疑学生们欺骗您，您知道为什么有同学滥竽充数，不站起来向您问好吗？”
“峰儿”老师摇摇头，其实他也很想知道答案，从教这些年，他带了几届学生，哪届都有噌着不起立的。“因为您太小题大做了，总是认为自己个子小，会有学生欺骗你。其实一开始每个同学都起立的，可你一会儿指这个没站直，一会儿指那排没排齐，一会儿又说起立不整齐，呵，比唐僧还唐僧呢。”豆芽一口气数落完老师们的不是，闭了口。忽然心怦怦跳起来：张明希，这回可闯大祸了，平时都是老师训学生，现在……管那么多呢，终于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老师们不说话。谁来打破这僵局？豆芽想：老师怎么会接受学生的意见呢？转身要走。“张明希，谢谢你给我提的意见，长期以来，我一直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从明天开始，我轮流提问每个同学，而且每堂课留出五分钟请同学们随意向老师发问。”谢老师郑重地说。
“真的？”豆芽分外高兴，她早就想这样了，小学时的毕玲玲老师和小陈老师都是这么做的。“可是，老师对你也有意见。”“我……我……”豆芽没想到老师会回马一枪。“希望你以后正确看待科代表的作用，不仅收发作业，还要把语文成绩提上去，把这个科代表当得让同学们心服口服才行！”“嗯！”豆芽使劲点头。
“张明希，你觉得排名次不好，可是学校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赵老师不能接受豆芽的想法。
其实豆芽并不是从心底反对排名次，霍小风的事也是她强赖到排名次上去的。只是看到自己排在那么后面，心里不舒服：“您愿排就接着排好了。”
“不过，我也觉得排名次不好。”“峰儿”老师说话了，“这容易误导学生只注重学分忽略全面发展。我有一个同学的弟弟被研究生院劝退了，他考研分数很高，开始导师对他很满意，可是入学时，从找学校到报到，找宿舍，直至铺床，办饭卡，一切都是父亲代劳，自理方面他连小学生都不如。学校说：我们不要只会啃书本的寄生虫。”
“是啊，由于学校总排名次刺激学生，家长们为了让孩子得高分排在前面，把他们关在书房里，什么也不让做。有一则笑话不是讲吗？有人问一位大学生：‘请问你早餐喝的消毒牛奶是怎么来的？’学生回答：‘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如果这是真事，实在太可悲了。”英语老师也赞成“峰儿”老师的话。
“这样……这事我再考虑考虑吧。”赵老师一时还想不通，不过有些动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