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嬷嬷带着人到宝霞阁时,苏蘅芜正在厢房里配药,因不想惊动国公府的人,苏蘅芜只让玲珑去小厨房里选了几样食材,又在落雪前指点着玲珑去宝霞阁的园子里就地取材找了几样常见的药草,在榻上烘干研磨后装入纱布袋子里拿来浴脚。
先前,玲珑说七娘子打小体弱尤其到了冬季只要一吹到 风就容易伤风,苏蘅芜为这个身子仔细的把过脉,大问题倒是没有,体质却是虚。想来以往大夫为七娘子诊治时,犯了常见的错误,风寒还未从体内彻底驱除,就急着吃起了保养的补品,反倒将寒藏在体内,经年身子就成了寒底。
苏蘅芜自己做的浴脚的药包就是清除寒底的,准备晚上用。珍珠过来通报说姜嬷嬷已经到了宝霞阁的正房里。
跟以往一样,姜嬷嬷身后依旧跟着几名穿着杏色袄子的小丫鬟,个个手上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或吃食,或玩物,或玉器……
不同的是,姜嬷嬷今日身边跟着一个眼生的年轻媳妇,不同其他几个小丫鬟都是低着头,反倒是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苏蘅芜。
偏偏,姜嬷嬷并不觉得这年轻媳妇子的行为有何不妥,反而一直与苏蘅芜说话,听说苏蘅芜做了浴脚的药包,又要了些说是拿去给太夫人使用。
苏蘅芜喊了玲珑亲自去拿药包给姜嬷嬷。
回过头的功夫,苏蘅芜注意到那年轻的媳妇子轻轻地拉了拉姜嬷嬷的衣襟,不由得更加生疑。她笑着问了那年轻媳妇子几句话。
那年轻媳妇子倒是应答自如,只是并不自称奴婢,而且言谈举止里也带着一丝清高与倨傲。
苏蘅芜想了想,怕这年轻媳妇子不是国公府的下人,但太姜嬷嬷带着她想来是太夫人的意思了。
只不知是有何用意?
姜嬷嬷已道:“腊月初二是太夫人的生辰,今年是五十整寿,国公爷孝顺,想大办一场,到时会宴请宾客……”
苏蘅芜眼里疑惑更甚:玲珑曾告诉过她,七娘子以往最怕的是国公府热闹待客,因为每当那个时候,宝霞阁会被一再叮嘱并有孔武有力的婆子亲自监管,待客的那一天,宝霞阁的丫鬟婆子们不仅不能出来一个,还不能发出声音。七娘子甚至说那时候的宝霞阁就是个华丽的坟墓。
国公府又要待客,而且是太夫人五十整寿,想来那日定然宾客云集。
按照玲珑说的,姜嬷嬷不是该严厉又沉重的令宝霞阁安静吗?怎么还满面笑容?
姜嬷嬷自然是看出苏蘅芜的疑惑了,脸上的笑容更甚,忽而冲苏蘅芜施了一礼:“老奴在这里提前恭喜七娘子了……”
却只有这一句,又提出告辞。
玲珑恰好拿了药包来,也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声恭喜弄得满头雾水。
苏蘅芜就喊住了姜嬷嬷:“还请嬷嬷留步!”
姜嬷嬷回头冲苏蘅芜施了一礼:“老奴打小侍候太夫人,太夫人是个念长情的人,老奴已离开太夫人的院子有会儿了,怕太夫人寻我……”顿了顿,又道,“至于何事,到时太夫人和国公爷自然会亲自告诉七娘子的……”
当天晚上,太夫人坐了软轿带着风帽,与平国公孟良一起到了宝霞阁。
玲珑等人刚上了热茶,姜嬷嬷就冲玲珑使眼色,玲珑瞧了瞧苏蘅芜,见苏蘅芜冲她点点头,方跟着姜嬷嬷出去。
到了外头,姜嬷嬷笑着客气的说道:“耳房里上了热茶与糕点,玲珑也去休息休息吧……”
玲珑却是不肯走。
姜嬷嬷失笑:“你这丫头倒是个忠心的。”脸色却是慢慢沉了下来,“就是有什么事,你一个做丫鬟的,还能顶什么用不成……”
玲珑朝着屋子里又看一眼,想了想,冲姜嬷嬷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姜嬷嬷望着玲珑走的方向望了两眼后,就戴上风帽守在门口。
今晚上,太夫人和平国公要对七娘子讲七娘子的身份。
姜嬷嬷有些好奇:只不知会说成嫡女还是庶女或者私生女?可七娘子的容貌一出去,就会被京城里当年见过
戚家容粲的人猜测这是容粲的女儿,可太夫人会怎么解释容粲的女儿在国公府长大呢?
姜嬷嬷不由的向屋子靠近一步,里头的声音很低,不由舒了一口气。
看来七娘子听了,情绪还是稳定。
又有些疑惑:七娘子不过才十五岁,养气的功夫什么时候这么到家了?
屋子里头。
“……事情就是这样,当年你生母与我本有婚约,后来阴错阳差却彼此错过,我娶了余杭李氏为妻,你母亲嫁给了安宁伯世子……后来圣祖将你母亲母家戚家满门男的发配边疆,女的……你外祖母性情刚烈,带着全家女眷悬梁自尽……你外祖家却是有忠仆不忍心将未满一岁的你舅舅家的小女儿掐死,费了一番功夫找到了你母亲……你母亲却击鼓鸣冤,你祖父老安宁伯则将戚家小小姐让人用被子捂死,抱了出来……又使了计谋将你母亲弄入马车中,那马车翻了车,掉入悬崖……你父亲安宁伯世子和安宁伯大吵了一架骑马出了安宁伯府,你祖父安宁伯将你父亲逐出安宁伯府,立了你父亲的继弟也就是现在的安宁伯为世子……”
平国公孟良语气低沉,一字一句的说着,苏蘅芜吃惊的同时抬头看了平国公孟良一眼,满眼沉痛之色做不了假。
莫非平国公说的是真的?
苏蘅芜又小心的瞥了一眼太夫人,太夫人却是面无表情。
平国公孟良继续道:“我得了消息,亲自带了人去那悬崖处找,将周围都翻遍了,却也没有找到你母亲的踪影,当时天色已晚,天上升起了月亮,不远处的丛林里不时有野狼仰天长啸……我却觉得了无生意,一个人坐在那悬崖处到天亮,我手下的人却是分成了几股,跟野搏斗的,下去去山下的人家里问话的,去安宁伯府打听消息的……
然而,得到的消息都是一样,你母亲没了踪影,你父亲也没了踪影……太夫人派人找到我将我捆了回家……罚我跪在祖宗牌位前跪了几天几夜……我出来后依旧费力打听你母亲的消息,也顺带的打听了你父亲的消息……安宁伯府说找到了你父亲,而且为他办了丧事……下边的人在悬崖底下找到了你母亲出事时穿的绣鞋……我拿着那鞋哭了好久,如今那鞋还被我收着……“
“又过了很久,我有一天晚上在外头喝完酒回来,却是在城墙脚下看到几个地痞流氓围着一个妇人企图不轨,那妇人却是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我当时醉了酒,原本也看不得这欺男霸女之事,就冲了上来,那几个地痞流氓都是三脚猫的功夫,又见我身后带了几个会武艺的人,不等我打上来,就自己先散了……”
“那妇人就跪下来给我磕了头,却并不说话。我当时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就骑马开走,哪里想到刚走两步,黑夜里就响起了婴孩的哭声……”
“我策马回身,这才发现,那妇人怀里的哪里是个包袱,里面其实装的是个婴孩……跟着我的人走近那妇人,将那婴孩抱了起来,那妇人却是倒地……下边的人将那妇人抬上马,连夜找了大夫来诊治,那妇人却是依旧没有醒来,下边人说是饿死的……我原本准备将那婴孩放到养婴堂子去,下边人说养婴堂的人暗地里从事着贩卖婴孩的事,尤其是女婴,多卖给那些暗娼,府衙严加防范,却总是有所漏洞……那人就说不如他收养你……”
“恰好那时你尿了抱着你的那人身上,底下的人去给你换衣服,却从你身上搜到了一块玉佩……下边的人认得那块玉佩,那玉佩不是别的,正是我的……”
平国公说着话的同时,看了苏蘅芜一眼,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玉佩来。是上好的和田白玉,玉的一面雕刻着梅花,另一面却写着一个字:良
平国公语气有些哽咽:“这是当年我和你母亲定情时,亲手刻下的,原是两块,另一块与这个一样,只不过刻了翠竹,背后写了粲字……我让人将那婴孩抱过来,对着那婴孩足足看了近两个时辰,那婴孩对我笑了笑,我忽然就认定你是容粲的女儿……”
“我将你抱回府里养着,因为戚家的事,容粲击鼓鸣冤又惹了圣祖,圣祖罚了安宁伯一年的俸禄,又将你母亲定为罪人……李氏生的女儿,那个真正的七娘子却是不满月就去了,这事只有陆妈妈最清楚始末,我和太夫人、李氏商量后将拿婴孩养在宝霞阁……”
“那婴孩,想来你已清楚,就是你!”
苏蘅芜盯着那块玉佩看,那玉佩她见过,正如平国公孟良所言,一面雕刻着翠竹,一面雕刻着一个粲字。
那块玉佩,是苏蘅芜在安宁伯那里看到的……
她犹豫了一下问平国公孟良:“我母亲还活着吗?”
平国公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打探她的消息,却再也没有找到过她一丝一毫的影子,反倒是你越长越像你母亲……”
苏蘅芜脑海里忽然闪过梅妈妈的眉眼,梅妈妈又懂医术又会教她写诗,还会每个晚上为她唱童谣哄她睡觉。
按照平国公孟良说的,她的母亲容粲是一个才华容颜都十分出众的女子。
梅妈妈才华却是十分出众,可梅妈妈长相却和苏蘅芜一点想象都没有……
苏蘅芜想她与七娘子应该是双胞胎姐妹吧?不然,怎么会长得如此想象!
只是,姐妹两个怎么会在不同的地方长大呢?
她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平国公孟良,心里想着,平国公知道芝兰苑里的苏蘅芜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