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五月五日行事最早见于推古十九年(611)。在《日本书纪》中,推古朝的五月五日行事被称为“药猎”,是众臣身着盛装在郊外举行的行事。天智朝(662—671)时,五月五日行事的内容从郊外的纵猎向宫中礼仪演变。至天武朝(672—686)阶段,随着以天皇为中心的集权秩序的逐渐形成,五月五日行事也有了新的变化,射礼成为主要的内容。
大宝元年(701)三月,以对马岛献黄金为契机,始用年号“大宝”,并开始实施大宝令制。五月五日被定为国家的法定节日。就在大宝元年的五月五日,文武天皇命令群臣中五位以上官人走马,并亲自观览。由此可知,走马是律令制国家五月五日礼仪中的一项重要行事。所谓的走马,是展示五位以上官人所献的马匹,即表现臣下服从天皇的仪式。除了走马以外,骑射、宴会、乐舞也是五月五日礼仪的重要内容。神龟元年(724)五月五日,刚刚即位的圣武天皇在平城宫的重阁中门,观览“猎骑”,参列者上至一品官人,下至庶民,“勇健堪装饰者,悉令奉猎骑事”。猎骑的内容虽然不甚详明,但是从采用“猎”字表述这一点来看,此时的五月五日礼仪依然具有狩猎的性格。不过,神龟四年(727)的五月五日节,礼仪内容的名称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圣武天皇所观览的不再是“猎骑”,而是“饰骑、骑射”。从“猎骑”到“骑射”的表记变化,意味着五月五日礼仪的狩猎性质渐渐地淡化,取而代之的是骑马弓射标靶的竞技性活动。此后,骑射成为五月五日礼仪的固定仪式。
除了走马、骑射以外,宴会、乐舞也是8世纪五月五日礼仪的重要内容。据载,天平元年(729)五月五日,圣武在平城宫北面的松林苑“宴王臣五位已上”;天平十五年(743)五月五日,圣武“宴群臣于内里,皇太子亲舞五节”。古代日本的宴会是主办者通过在同一空间共同饮食这一手段,以谋求与参加者之间的和睦关系。圣武朝时期,非皇亲出身的光明子立为皇后,其女阿倍内亲王立为皇太子,这些都是史无前例的举措,必然会遭到一些贵族的反对。因此,对圣武王权来说,与群臣结成密切的关系是非常重要的。这或许就是举行五月五日礼仪的重要意图之一。皇太子阿倍内亲王在五月五日宴会上所舞的五节舞,原是天武天皇为了巩固统治秩序所创造的礼乐,圣武朝承袭后,成为教导君臣父子伦理的舞乐。此舞被认为是承袭田舞的女舞。天智十年(671)五月五日举行的宴会上,曾奏过田舞。显然8世纪五月五日礼仪不仅在形式内容上,而且在礼仪的政治意图运用方面都可以看到7世纪五月五日礼仪的映影。
平安时代以后,基于“马射之道于武尤要”的理念,五月五日礼仪受到朝廷的重视。《弘仁式》规定:“凡五月五日,天皇览骑射并走马”,“五位以上进走马,亲王一品八疋、二品六疋、三品四疋,太政大臣八疋,左右大臣六疋,大纳言三疋,三位四位参议二疋,一位二位三疋,三位二疋,四位五位一疋”。〔152〕《弘仁式》成立于弘仁十一年(820),是大宝元年(701)至弘仁十年(819)间颁布的式的集成,因此上述的规定是弘仁式撰定以前的五月五日节的总括。《内里式》、《仪式》等仪式书记录了五月五日节的仪式过程,现简略整理如下:
a未明,中务省置寻常位于庭中;兵部录率史生、省掌等,计列五位以上所贡走马。
b平明,天皇御武德殿。
c大臣、皇太子升殿;亲王以下五位以上、六位以下依次进入,再拜。全体官人在所定的位置上就座。
d中务省率内药司、宫内省率典药寮献菖蒲。
e向皇太子以下参议以上的官人赐续命缕。
f供馔。
g左右马寮的御马、五位以上官人的贡马依次被牵入展示。
h骑射。左右近卫、左右兵卫依次射。
i令五位以上所贡走马竞驰。
j雅乐寮奏音乐,群臣再拜退出,天皇车驾还宫。〔153〕
从上述仪式可知,五月五日节的仪式在平安宫中的武德殿举行,包括骑射、走马、献菖蒲、赐续命缕等仪式过程。此外,依据《弘仁式》可知,9世纪以后,作为五月五日节行事的一环节,还增设了五月六日竞马行事。〔154〕其时,天皇亲临观览左右近卫府各6人、左右兵卫府各4人以及春宫坊带刀舍人10人的骑射,皇太子、亲王、五位官人参列。〔155〕
天长元年(824),淳和天皇以五月四日是其母亲的忌日为由,停废了五月五日节,但是“事在练武,不可阙如,所以改用四月廿七日”〔156〕。在《弘仁式》的规定中,四月二十七日是“御览驹式”,天皇至射殿(武德殿)观览马寮所饲的御马的展示。〔157〕天长十年(833),淳和天皇让位,仁明天皇即位。随即,仁明天皇恢复了五月五日节会。同时,承袭弘仁式的“御览驹式”的四月二十八日(或二十七日)举行的牵驹仪式,也成为五月五日节行事的预前仪式,凡是马寮的御马以及诸国所饲马匹如果没有经过牵驹仪式,则不能参加五月五日节。〔158〕由此,由四月二十八日(或二十七日)牵驹式、五月五日·六日骑射式等诸行事构成的五月五日节确立。
五月五日节行事同样是可以溯源至大陆文化的礼仪。推古朝的药猎就具有源自中国的视夏至与五月五日为同一的意识。〔159〕《本朝月令》等成立于平安时代的仪式书,在叙及五月五日节的由来时,几乎都追溯至中国的岁时习俗,折射出在平安时代的贵族的意识中,也认同五月五日节行事中内含着中国因素。从上述的五月五日节行事的仪式中,可以看到献菖蒲、赐续命缕两个环节。《弘仁式》、《延喜式》也都规定参列五月五日节行事的百官“皆着昌蒲鬘”〔160〕。古代中国的历时观中,五月被视为“阴气午逆阳冒地而出”之月。〔161〕《礼记》中,记有对于五月的如下认识:
(五月)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君子斋戒,处必掩身,毋躁,止声色,毋或进,薄滋味,毋致和,节耆欲,定心气。〔162〕
在民间,人们将五月称为“恶月”。因此,在中国各地的五月五日习俗中,有不少是祈望避襟恶气、祈愿长命的行事。《玉烛宝典》五月条引用〈荆楚记〉有以下记载:
(五月五日)民并以新竹筒为筒糉。楝叶插头,五采缕投江,以为避火厄。士女或取栋叶插头,綵丝系臂,谓为长命缕。
又,《荊楚岁时记》五月条载:
五月五日,谓之浴兰节,四民并踏百草之戏,采艾以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以菖蒲或镂或屑以泛酒。
可以看出,日本的着菖蒲鬘、续命缕与荆楚地区的五月五日习俗中的楝叶插头、长命缕几近相同。菖蒲叶和楝叶一样,都是具有芳香的草本,被人们视为可以避病驱邪之物。而长命缕、续命缕实为相同之物,都是五彩丝编成的五色织物。《初学记》岁时部·五月五日条即载:
(五月五日)造百索系臂,一名长命缕,一名续命缕,一名辟兵缯,一名五色缕,一名五色丝,一名朱索。
五色织物在五月五日习俗中的含义,《荆楚岁时记》五月条记:
以五彩丝系臂,名曰辟兵,令人不病瘟。
原来如此,臂系五色织物,是为了使疾病远离。在日本正仓院中,藏有圣武天皇的御物——一个百索缕画轴,依据上述《初学记》的解释,百索缕应该就是续命缕,由此似乎可以推测,在圣武朝时期(724—749),续命缕已是五月五日行事中的重要道具。〔164〕
同样是在圣武朝时期,菖蒲也成为五月五日节行事的必要道具。《续日本纪》天平十九年(747)五月庚辰(五日)条载:
(元正)太上天皇诏曰:“昔者,五日之节,常用菖蒲为缦。比来,已停此事。从今而后,非菖蒲缦者勿入宫中。
自此以后,菖蒲一直是五月五日节行事中不可缺少的道具。嘉祥二年(849)五月五日,仁明天皇幸武德殿观览骑射,其时,渤海国使节也在座,仁明天皇对渤海国使节说:五月五日,佩戴药玉、饮酒的人长命有福。〔165〕所谓的“药玉”即是续命缕的别称。〔166〕仁明天皇的一番话佐证了五月五日节会时的佩戴续命续与中国习俗相同,是祈愿长寿的表现。元庆七年(883)五月五日节会时,阳成天皇不仅赐在座的亲王公卿续命缕,而且对参列的渤海国使节也“敕赐大使已下、录事以上续命缕,品官已下昌蒲缦”〔167〕。由此可见,五月五日节会上的续命缕和昌蒲缦同时也是体现佩戴者身份的标志。10世纪以后,五月五日节会常常被停,但是即使没有节会,在五月五日这一天,献昌蒲的行事依然会举行。例如应和二年(962)四月,宣布停止当年的五月五日节会,但至五月,仍有三日,诸卫府献昌蒲;五日,典药寮献昌蒲。〔168〕显然,这时的献昌蒲行事与其说是五月五日节会仪式的一项行事,毋如说是五月五日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