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迷影树。
西窗下,樟木几案旁,漓裳取出街市上买回的鹤顶红,挑几块绿豆粒大小的,取油纸包裹了,缝入衣袖里,另外的则放入研钵内,拿木杵将其研磨成细细的粉末,放入胭脂膏子中,搅拌均匀了,仔细放入打好的包裹里。
予澈还没有回来,她在菱花镜子前端详镜中的自己,温润的烛光打在脸上,掩盖住了最初的苍白,像一朵凌风傲放的寒梅。可她却已看见,镜中的容颜正如花瓣般凋谢。
不久之后,雾收云散,风停雨霁后,定然会有潋滟晴光了吧。
她出门唤全福为她准备些热水沐浴。
夜很静,中庭地白,苍梧栖鸦,盈盈月光下,虞美人堆粉腻脂,花影横披,伴着青石凛凛,别有一番风味。
她采了一把,插入灌满水的青花壶里。
予澈驭马回府时,夜已三更。
转过最后一处街角,只见府邸的门半敞着,一盏琉璃纱灯在寥落的夜风里摇曳。
娉婷的女子静静地立在背阴里,白色的裙裾曳地数尺,梨花满地香铺雪。
看见了他,她便微微一笑,向前走了几步,跨出门槛,站在府门前的石阶上,等他走近。
他在门前下马,“傻丫头,怎么还没睡?冷不冷?”他握住她的手,五月天气,熏风如醉,她的手却是入骨的凉。
她却是浅笑,“我听到了马蹄声!”
他心中一暖,鼻子却是酸涩的几近哽咽,深吸了一口气,微嗔:“小骗子!”
她浅笑低首。
他便一手牵着马,一手环着她的腰,手掌结了厚厚的茧子,却还是被她腰间的历历可数的骨骼给咯着了。
“阿漓,我们进去吧。”他温和的气息了泛着淡淡的咸涩。
她点头,半倚在他的胸口,“吃饭了吗?”
“吃了。和尉迟大哥在军营里胡乱吃了一些。”他低头看她的衣服,白若梨花,散着她独有的馨香,“和阿福去逛街了?”
“嗯。买了菜,还有你最喜欢的杏花酿。略微热一下就好!”
“我不想吃那些。”
她当真了,笑问:“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嗯,”他亦笑,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想吃你!”
夜阑人静,风过处,落叶有声,她背着月光的脸还是一红,鼓足了勇气抬头看他,“好!”
圈好了马,他和她并肩迈入房内。
全福早已备好了热水,房间内弥漫着腾腾的雾气,混着淡淡的清香。
她站在他面前,“予澈,阿漓服侍你沐浴吧。”
最后一次。
“阿漓,怎么了?”他觑着她的脸色问。
她轻轻摇头,纤弱白皙的指尖探向他的衣襟,很熟练地解开他的纽扣。
经年折过,桃花红红谢谢,已有两次,漂泊辗转,他身上的伤疤依旧触目惊心。
她的下巴搁在他染着水雾的脊背上,指尖沿着那一道道殷红的瘢痕轻浅划过。
“予澈……”她又唤。
“阿漓……”
雾凄迷,眸光愈显朦胧。夜漏穿花,在房间里荡开,夜色更深了。
他抱着她入了锦衾。
她如同夜色下青石罅隙里长出的虞美人,轻薄的叶片袅袅随风,翩跹舞动,恍惚间勾勒出夺魂摄魄的美。
他俯身,很近地凝视着她。
目光在她的唇瓣飘荡良久,试探着低头吸吮时,分明有一种不属于她的陌生而熟悉的气息蹿入肺腑。
明黄色的身影晃过他的眼底,他痛楚地呻吟一声,蓦地捉住她的唇,近乎发狠地啃咬。
很痛,她却只是忍着,指尖在他的脊背划过一道道血痕。
或许是那血腥气息遮盖了那若有若无的暗伤,终于有一股久违的甜腻和芬芳渗入舌尖。
他缓缓地辗转着,紧紧地抓住不放,一如溺水的孩子怀中的木头般,紧紧地,紧紧地抓着……
月亮隐入云层深处,繁星点点,璀璨了满天的星光,若明若暗地洒进纱帐里。
两具滚烫的身体贴合在一起,缠绵着,翻滚着……
烛火漾出一串串的水烟红,她的面颊上,亦荡漾着一圈圈的红晕。
“予澈……”她低唤他的名字。
“阿漓,你说我的!记住!”他如松了缰的悍马,狂野的驰骋……
心底深处另一个名字带了蛊惑的力量在空气中嘶吼:予涵!
烛影半低,花影摇晃。
他的脸上有了轻松怡然的笑意,他让她枕着自己的臂膀,“阿漓……”
她微笑着伸出手轻抚他的脸,“予澈,睡吧。”
他点头,顺从地合上双眼。
她却没有睡,纤细的指尖滑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写满沧桑的脸……
他沉沉的睡了过去,很快打起了轻微的小齁。
“予澈……”她唤他。
他没有动静。
她轻轻离开了他的臂弯,下床时引起的轻微的声响却没有惊动他。
他一定很久没有这般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吧。她想。
她将锦被无声地盖在他的身上,提了包裹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忽然想起,她尚未来得及告知他,予泠的善变不可信,还有,他们的孩子,大牛……
她轻轻返回樟木几案旁,提笔蘸墨,留下一封信。
转身时,又恋恋不舍地看了沉睡的他一眼,推开门,夜很黑,凉风撩起裙裾,有些微的寒。
她已无所惧。
她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全世界都必须为她让路!
踩着月晕星辉,与万籁俱寂中闻凉风习习,她在心里说,“予澈,好好保重,等阿漓的好消息!”
咣当一声巨响,身后的门狠狠地撞击在墙壁上,她吃了一惊,生怕予澈就此惊醒了,急欲躲避已是不及。
飒爽的身姿在夜风里挺立,目光如电,灼灼地望着她,“阿漓!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