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阴烟白,空蒙宿雾,重如雨。
穿行在石板铺就的小径匆匆赶赴厨房,仿佛是赶赴一场约定依旧的约会。
所有的路都被如织晨雾封锁,予泠给的那个乳白色的小药包握在手心里,漓裳踩着命运深浅不一的纹路,迈出的却是一段沉淀的光阴。
这路,很熟,在梦里似乎走过一般。
她知道,穿过去了,便是一段荒芜红尘的归路。
紫宸殿的厨房,很小,很简单,很干净,漓裳进去时,不过有三个中年宫婢并着两个小内监在里面忙碌。
见着漓裳过来,五个人颇有些吃惊,急忙上前叩礼。
漓裳和婉一笑,无双已经代为吩咐,“皇上今早想吃娘娘亲手煮的早餐,你们都去外间守着,需要你们时,自会唤你们过来。”
五人唯诺称是。
漓裳悄悄将药包掖在袖子里,净了手,用温水将米淘洗了两遍,加了水,自放在炭炉上滚着,自己则搬了凳子守在一旁。
“无双姐姐,咱们这里有腌菜吗?”
“腌菜?”无双微微蹙眉,这些东西寻常哪入得了司膳房?
“回娘娘,咱们这里怕是没有,宫人们倒是常吃这些,娘娘要,奴婢这就命人去取。”
“这么说,皇上还没吃过了?”漓裳眨着眼睛,“正好给皇上换换口味。”
无双并不出门,站在门外吩咐了一声,依旧守在漓裳身边。自上次不小心把漓裳弄丢了,惹出那样一场天大的祸事,予涵虽不曾责怪与她,她心下依旧惴惴不安,这些时日,她几乎寸步不离,守监似的盯着漓裳。
宫婢送来腌菜,锅里的粥已经开了,汩汩如鱼目滚动,发出轻微的沸声。
漓裳移开盖子,拿勺子漫无目的地搅动着。
她看了一眼守在身边的无双,“姐姐,粥马上就好了,我要在这儿守着,煮糊了可就不好吃了。麻烦你把腌菜用温水洗净了,切成丝儿,再拿麻油拌一下,好吗?”
漓裳纡尊降贵一口一个姐姐地称呼着,无双是极聪明的人,自是不敢拿腔做大不知抬举,连忙应了,自去一边忙着洗,切、装盘。
炭火燃燃,水汽摇曳不定,在漓裳的面前吞吐着。
室外的浓雾与室内的水雾氤氲成一片,朦朦胧胧的看不甚清晰。
她慢慢地将头转过来,对上的是无双淹没在雾气里的朦胧胧的后背。
手依旧握着勺子,搅动着,左手只是略微捋了捋袖子,那药包便滚落到了握着勺子的手心里。
并不敢打开纸包,弄出太大的声响来,漓裳用指尖在药包上戳了一个小洞,白色的药粉淋淋沥沥地滚入翻滚的汤中……
悄然将纸包扔进炭火上,瞬间,了无痕迹。
原以为会大费一番周折,不意竟是如此顺利,漓裳苦笑,她是不是应该谢谢予涵的无条件的宠爱和信任?
浓雾还没有散,太阳已经出来了,日光穿透浓雾薄霜,弥弥散落下来。
刚刚收拾齐备了,予涵恰在这时踏进门来。
“皇上!你怎么来了?”漓裳声音如同孩童一般娇嫩柔软,白皙的小脸,也因为热气的蒸衬,红晕尚未褪尽。
予涵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轻柔地摩挲着她的面颊。
漓裳旋即侧过头去。
予涵惬意地笑了两声,自顾自地在案板旁的椅子上坐下,“就在这儿吃吧。”
“在这儿吃?”漓裳微微有些惊讶。
予涵点点头,微笑着看她,“到了冬天,寻常人家不都是老婆孩子一家子守在灶头前热热乎乎地吃着饭吗?直接就这灶头烤烤火,连炭火的钱都省了!”
到底是养尊处优之人,哪里知道贫苦人家并不愿意守在烟熏火燎的灶头上吃饭,为了省几个炭火前,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漓裳也不愿和他争辩,自盛了饭来,端至案上。
予涵没有任何犹疑地端起饭碗,小米饭的清香,衬着腌菜的醇厚,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他,新鲜至极。
“嗯!阿漓煮的饭菜就是格外的香!”他赞不绝口。
漓裳的目光一顺不顺地盯着予涵,看着他狼吞虎咽,忽然想起予泠将药包交给她并没有说清楚,这药该何时服用,剂量多少,药效又能持续多久。
倘或予涵服了药,立刻就倒下了……
她想了想,给自己也盛了半碗。
调羹送至唇边,她又顿住了。
这药,会不会伤害到宝宝?
予泠说这药并不会害死人,她怎么就轻易信了呢?
心到,手就到了,下药时,她是那样的果断!
原来,她对予涵的恨,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从不曾想,有朝一日,她也起了害人的念想。
也许,每一个心中都有一个恶魔。
而,她心中的恶魔沉睡了很多年,当她以为,它永远不会醒来的时候,予涵把它唤醒了。
予涵,这不能怪我。
全是你逼得!
你逼得我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如果一定要以一个人死亡为结界,才能结束这场无休止的蚕食和鲸吞的话,那么,予涵,你就去死吧。
“丫头,你怎么了?”予涵主意到了漓裳不同寻常的举动。
“没……没什么……”漓裳一怔,急忙垂下眸子,举帕掩盖住干涩的只剩下幽怨的眼睛,“皇上喜欢的话,阿漓以后天天给您煮饭。”
她逼迫着自己将粥送入口中,逼迫着自己吞咽下那不知道掺了毒药还是迷药的白粥。
“舍不得朕离开?”予涵将她眼底的幽怨理解为牵念和不舍,揉了揉她的头发,含笑道:“朕不是说了,两天,两天就回来!”
漓裳轻轻地点头,迫了自己又食了两调羹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