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的大殿上垂落着高高低低的明黄色帐幔,青烟缕缕弥合了安息香的味道从古拙的夔龙纹铜鼎内溢出,缭绕在黯淡的空气中。
青烟的背后,是予涵孤寂寥落的侧脸。
黯淡的光线掩盖不了他血丝充溢的双目,指尖轻叩栏杆,是凌乱的碎响,恰似他此刻的心情。
“年扶风,你说,你到碧丘时,已经有两拨人在那里绞杀了?”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一次重复了刚才的话。
年扶风拱手道:“回皇上,正是。夜色深沉,视野不很清晰,臣到碧丘时,早有两拨人在那儿绞杀,倒不曾看见睿王的行踪。”
风起,风舞帐幔,帐幔如潮。
予涵霍地从紫檀高束腰七屏风嵌珐琅大宝座站起,“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别再随便弄个死人来糊弄朕!”
年扶风连忙称是,予涵的身影已风一般地卷出大殿。
“皇上!皇上!”近身内侍李成功急忙追了出去,边跑边喊“摆驾××××”。皇上去哪里,他着实不知,又不敢去问,只是缩着脖子紧跟在后面。出了紫宸殿的大门,仪仗,华盖,宫扇……方才急匆匆地赶了上来。
予涵并不理会,只管向前,健步如飞,径直向着凤藻宫走去。
疏星淡月,缭乱的星空透过层叠交错的殿台楼阁,愈发晦暗不明。
持重的脚步落在凤藻宫泥金莲花地砖上,宣和太后捻着伽南木沉香手串的手正停在青白玉结珠之上,她并不睁开眼睛,略微一挥广袖,书琴会意,带了侍婢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夜未央,灯火通明。
这一夜注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珍珠帘幕悄然落地,宣和太后凤眸低垂,拍了拍身旁的锦榻,示意予涵坐下说。
予涵的脚步太过持重,朝靴每一着地似乎都踩在了她的心尖上一般,她的脑子一阵阵地胀痛欲裂。
“母后,你派了人去刺杀六弟?”予涵凝视着跳跃的烛火,灯花裂开,哔哔啵啵的声响和心跳是一样的频率。
宣和太后眉峰蹙起,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反问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小丫头?”
“母后的好意朕心领了!”予涵的青缎粉底朝靴有力地踏在地面上,他没有回答的宣和太后的问题,按着自己的意思执着说了下去,“皇权、江山都是男人的事情,朕能不能请母后不要掺和进来?此番弄巧成拙,六弟定会恨朕入骨了!?”
宣和太后蓦地睁开凤眸,搓揉着青玉结珠的指尖的力道骤然加大,“今时今日,皇上连予澈对你是否含恨在心的问题都无法判断,母后又焉能放心的下?”
“够了!”予涵一甩衣袖,狠狠地道:“母后若觉着朕无法托起大齐的万年基业,朕退位!若是觉着朕的肩膀还能挑起这副扁担的话,就请您从此后安心颐养天年,闲时含饴弄孙,享几天清福吧。”
宣和太后薄薄的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予涵看也不看她一眼,明黄色的身影飘然落于殿外。
夜色清凉,一弯银钩斜斜地伏在梧桐树梢上,宝蓝色的天空星光璀璨闪烁,似谁不经意间洒下了漫天的银钉。
幽深曲折的小径上,予涵缓缓地走着,每一步都迈的极其小心,生怕不经意间会被树荫里遗落的星光砸伤似的。
有些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无论你怎样躲避,想挣脱,想逃离,它依如鬼魅缠身,驱之不去。
他用脚步丈量着自己的起落的命运。
总以为,身居高位,睥睨天下,有些事情还是可以把握的,可以掌控的。
命运,就如手心雕刻的浅浅深深的纹路,却始终无法握在手心里。
他知道予澈恨他!予澈也曾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他恨他!
的确。
画角声沈,历历寒更起,逼迫聚离散。
月临窗,花满树,画屏欹,云鬓乱。
香暖翠帏,掩帘舞双鸾,算如今,深院黄昏,独自凄凉人不问。
谁又能不恨?
所以,他不怪他。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他曾试着让别人,也让自己走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到此刻,终是不能了。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在心底默默地念着。
大齐的万顷江山无论如何不能在他的酒杯中瘦去!
借得一弯冷月,半城风霜,独钓千秋英雄气。
他长长的一声叹息,凌乱的心绪虚虚飘飘的,一头系着予澈,一头系着的是他,纠缠是不可避免的了。
竹影扶疏,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松针,脚落上去软绵绵的,苍梧显得更加挺拔有致。
从玉竹殿过去,是一处太湖石堆就的假山,黯淡的夜色下,百十竿凤尾竹随风摇曳,呜呜然,如泣似诉,声类孤舟嫠妇之啼哭。
那假山下,也曾埋了一具白骨。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那人的样子……
予涵正在神似梦游,忽见前面的梧桐树影里闪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走的极快,明暗交叠间,秀致的面孔时隐时现。
予涵注意这来人行走的姿势,“无双!?”他问。
那人素色的衣摆在风中摇曳,飘飞着落在他的面前。
“回……回皇上,臻……臻妃娘娘……好像,醒了……”无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予涵拧起了眉头,“什么叫‘好像’醒了?”
无双忙道:“回皇上,臻妃娘娘睁开眼睛,眼珠子咕噜噜地绕着帐子转动,奴婢们唤娘娘,娘娘好像不认识奴婢们似的。”
那丫头定是给吓坏了。
予涵想着暗卫的回报,便踏上了玉辇边问道:“御医们怎么说?”
无双急忙上前扶住,“回皇上,御医说,要将事情的原委禀明了您,才敢开方抓药。”
要将事情的原委禀明了您,才“敢”开方抓药?予涵心下狐疑,那丫头身上似乎并不曾受什么伤,可那丫头自入了他的后宫,身子骨早给折腾的不成样子了,莫不是……
不,那丫头决不能出事?
无论是出于他的内心,还是目前的局势,那丫头都不能出事!
“小李子!快!起驾回宫!”他疾声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