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弟!”脚步落在最后一级阶梯上,背后传来予涵肃杀的呼唤声。
漓裳跟着予澈回头,予涵背着手,目光如曜,璀璨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六弟,正如你所说,男儿居世,各当努力,自应建功立业,大展平生志。于朕,苟残生,毋宁死!以死相搏,无往而不利!”他以手撑着门边儿,面色肃然,清凌凌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吐得极脆极沉,落地似能砸出一个坑来。“六弟,别让朕后悔今天的决定!”
说罢,他凌厉地转身,衣袖浮动间带起的气旋荡起鲛珠帘幕,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
“四哥!”
予澈喊住了他,他拖住迟缓的脚步,转身:“怎么,六弟还有话说?”
重城更鼓,画角楼头,催成离缺。
夜色向月轻浅,暗香随风浮动,予澈仰起头,云净天空,托起一轮冰月,圆月越升越高,隐隐有笙歌丝竹之声从慈恩殿方向飘出来。
予澈望向予涵的目光凌厉而阴郁,“四哥刚刚那句话说的对极了!以死相搏,无往而不利!臣弟痴心,只想带着阿漓远走高飞,可四哥若是不肯给臣弟路走,臣弟只好走回头路!到时并驱中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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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流荧,一泻千里。
一缕清凉的夜风温柔拂过漓裳瘦削的小脸,漓裳悠悠地醒了。
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予澈的怀里,四维一片寂寥,草丛里秋蛩的鸣叫和着树叶儿沙沙如雨的淡漠声在耳际回荡。
漓裳伸手去掖被子,触手湿腻腻的,被面早被露水打湿。
有点冷,她使劲往予澈怀里钻了钻。
予澈正枕着手臂,眼睛瞪大大大的,目光却是散淡无所寻觅。
“予澈……”漓裳轻唤,心中温柔荡漾,小手顺其自然地爬上了他的脖子。
金玉之家,豪门公子,瑶笙燕始归,金堂露初晞;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送影舞衫前,飘香歌扇里。
市列珠玑耀月,户盈罗绮飘香、竞豪奢。
繁华落幕,玉京杳杳。
夜的帷幕托起霓色滟滟的光影,一切都已与他们无关。
“冷吗?”予澈抚向她的面颊,摸在手里是湿漉漉的触感。
漓裳点头,他抽出枕在头下的手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全福裹紧身上的被子,倚着车壁附和,“不冷才怪呢。咱们府里有的是宝马香车,偏偏赶了这么个破东西出来,连个挡风遮雨的东西都没有。倘或下起雨来了,可有的受了。”
予澈掖了被子靠在身后,“阿福,你的见识怎的愈发浅了?还真以为我们是游赏陌上风光咋的?我们是在逃难!恨不得生出六只耳朵,八只眼来,听六路,观八方!是贪图一时的舒服要紧,还是性命攸关?!”
全福深以为然,嘴上仍不肯服输,支吾了一声,笑道:“皇上一言九鼎,说了放咱们自由了,应该不会再别生变故吧。”
“但愿吧。”予澈无力地叹息一声。
漓裳想着予涵和予澈最后的对话,那里面阴翳着的是冷寒如冰的杀伐气息。她有些忐忑,“予澈,皇上会反悔吗?”
予澈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许是我多虑了吧。”
一枚黏着清露的叶子从到路边的树上落下,随风悠悠朝着这边飘来,予澈淡眉微挑,挥袖间将落叶轻轻抓住,轻轻拈与指尖。
他冷峻的脸上透着从容的镇定,眉峰锐利似刀竖起,漓裳竟从他朗星般的目光里看出杀伐的嗜血气息。
月光将夜色衬托的有些飘渺,水亲溪岸,柳绕堤,漓裳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夜色苍苍,柳阴夹路,予澈的目光深不见底,漓裳的胸口闷闷的,仿佛要溺毙其中一般。
漓裳仰头看他那张夺魂摄魄的脸,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将身子紧紧地贴向他的胸前。她像个受惊的孩子,失魂落魄地看着他,“予澈,你……你怎么了……”
予澈的灵魂颤抖了一下,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向远处望了望,嗓子眼里挤出一抹轻笑,“哦,我没事。”
漓裳还是从中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马车一路向北,抵达京畿二十华里的三坞镇时,下了官道,绕入水田阡陌之间。
江南水乡,倚山傍水,翠林环抱,河塘纵横,沟渠蜿蜒、茅舍古朴、古树参天掩映着斑驳墙头,好一派紫陌风光。
只是无人有心欣赏。
予澈的眸光一如这秋高气爽的高空展翅翱翔的苍鹰,锐利的捕捉着四维的一动一静,眉心的杀伐之气一览无余。
农人忙于田间河道,收割采伐,穿梭往来,漓裳并未看出什么异样,只觉着,那种凌厉的气息随着予澈凝集的眉心抓心挠肺,挥之不去。
就连全福也进入了全副武装的状态,一手执缰,另一只手按于剑格之上,随时准备砍杀似的。
恍惚间,就是十几天过去了。
秋日的艳阳洒下的都是晦暗阴冷的阳光。
这一日黄昏,马车驶入了一带不知名低矮的山峦附近。
斜阳脉脉,却在坠落的那一霎那,撞出漫天晚霞如血。
晚风拂过初秋泛着黄意的草木,起起伏伏,在血色波涛间翻滚,叫嚣。
残阳,如血。
漓裳永远记得这一日。
她抬眸间,便望见数十轻骑马如同鬼魅一般带着阴风阵阵向这边逼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