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涵的手不听使唤地探向她的眼睑,漓裳以肘撑床,不动声色地顺着引枕向下一滑,小身子便缩进了被窝里。
予涵从前是身份清贵,备受荣宠的王爷,如今是广有四海,独步天下的皇上,想来从未受过这样的冷遇,却在漓裳这里屡吃闭门羹,那淡淡的笑意僵在了嘴边,他怔了片刻,方才缩回了手,甩着衣袖无情无绪地起身,和衣倒向床侧的贵妃榻上.
“阿漓既这么觉的,就让妙常回来伺候我吧。”他不冷不忍地道。
漓裳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透过明黄色的帐幔向外观望时,妙常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皇上……”妙常低低地唤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拉过锦衾。
“滚出去!都给朕滚出去!”予涵蓦地发狂,抬腿,一脚将妙常踹了出去。
妙常服侍予涵身边若许年,虽为奴婢,却如同养在深闺的娇弱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服侍予涵日常起居,不过动动嘴皮子,哪里比得上那些摔打惯了的粗使丫头?
她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终是没能稳住重心,一头栽了下去,额角刚好磕到了倚壁放着的紫檀木圈椅的棱角之上,鲜血登时渗了出来。
妙常面色惨白如雪,唇边血色尽失,是胭脂遮掩不了青白,她只是闷哼一声,双手支地试图起身时,上身晃了几晃,一低头,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漓裳吃了一惊,顾不得披上棉衣,单只穿着素净的小衣便跳下床来,“妙常姐姐,你怎么样?”
妙常给了她一个凄惨的微笑,“谢娘娘挂心……”她捂住疼痛欲裂的胸口,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奴婢……奴婢没事……”
漓裳看在眼里,又痛又恨,回头瞪了一眼无事人一样侧卧在榻上的予涵,高声喝道:“来人!请御医!”
宫人得病,自来没有烦劳御医的规矩,不过随意抓上几副汤药吃了,好便好了,不好的话,拉去城北的莲埂庙里,任其自生自灭。只因为漓裳深得皇上宠爱,内侍不敢违逆,连声称诺。
妙常摁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娘娘……别……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真的……”
人常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这也算小伤的话,那么何为大伤?
漓裳一挥手,内侍急匆匆地只朝医院奔去。
那边,不该当值的无双听闻事情的经过,起床梳洗了一番,已经赶了过来。
有了无双代班,妙常这才肯回到下处安心养伤。
这一晚,漓裳忐忑不安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夜风细细,拂过明黄色云罗纱帐,草际虫鸣伴着予涵平稳的小齁在耳边回荡。
妙常伴他多年尚且遭到如此的待遇,何况他人?
她不过是拒绝了他的碰触,就惹来了这样一场血光之灾,倘或她逃走了,他会不会砍了紫宸殿的所有侍婢以泄心头之恨?
他心机深,手段狠,对于亲兄弟都能痛下杀手,血洗紫宸殿自然不在话下。
想着那些今日还在跟前言笑晏晏的宫人,明日便因为自己头断阶前,血洒当场,她忍不住寒噤连连。
况且,她根本无法确定,年扶风到底是真心救她,还是设好了圈套只等着她和全福钻进去?
不,她不惜命,却决不能让全福陪着她冒险!
漓裳迷迷糊糊地想着,夜间辗转不成眠,白日里便有些精神不济,日子与她原不过是苦熬,索性缩在被窝里打盹儿。
漓裳自入皇宫,三灾九难,连绵不断,几乎丢掉了半条性命,见着她病恹恹的样子,无双先就着了慌,急匆匆地宣可御医过来瞧看。
御医望闻问切,折腾了一番,不过是气虚体弱的老毛病罢了。
“我不是说了没事吗?又找来这些老古董折腾我?”漓裳端着无双捧上来的所谓“补药”不满地撅着嘴。
无双拿桃花点水的碟子装了一盘蜜饯奉至漓裳面前,“良药苦口利于病,娘娘不肯吃,身子骨何时才能好起来?皇上心疼娘娘,回头又该说奴婢伺候不周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漓裳想起妙常毫无血色的面颊,不安地低下了头,“无双姐姐,妙常姐姐怎么样了?”
“谢娘娘关心,御医已经看过了,服上几剂药,休息一两日也就无碍了。”无双拿象牙包银的筷子夹起一颗蜜饯放置漓裳的唇边,笑道:“明眼人都看的出,皇上对娘娘那是一门心思的好!别的娘娘们可都嫉妒的双眼喷火呢。咱们皇上天资英伟,俊逸非凡,娘娘心地善良,莫辜负了皇上的一颗真心,就是对奴婢们的恩德。”
话不投机半句多,漓裳默默地喝了药,阖上双目,只做困倦愈睡的样子。
漓裳不明白,无双他们是怎样的心思?且不论予澈的生死,予涵一气之下,几乎要了妙常的半条性命,何以,她在无双的眼中看不到一丝仇恨,哪怕是不满?
无双提及她们“皇上”时,双目簇簇发亮,除了些许的畏惧,眸中灼灼燃映的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敬重和崇拜。
予涵是她们的皇上,不是她的皇上。
漓裳懒得和无双答话,本来就病恹恹的,此刻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闷在屋里不出门。
波纹如縠,池塘雨後添新绿,海棠初绽红生肉,恍然已是四月天气。
妙常身体早已大好,依旧回到予涵身边侍奉左右。
这一日,漓裳双肘撑着窗台,捧着下巴观赏窗外的葳蕤春光。
无双走了过来,相处的时日久了,她已了解了漓裳的为人,说起话来便不似从前那般拘谨,“听说华擎渠那边的海棠开了,娘娘在屋里闷了这样久,再不出门走走,可要发霉生虫了!”
漓裳水晶般清澈明亮的眸子泛着迷离的色彩扫过殿外的蟠龙蜷卧的汉白玉台阶,并不见年扶风的身影,遂笑道:“姐姐不要叫了别人,单我们两人四处走走,可好?”
无双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忙道:“都听娘娘的!”
风乍暖,日初长,袅垂杨。
一双舞燕,万点飞花,满地金光。
“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正是出游的好时节。”漓裳感叹,挽着无双的手,悄悄转过回廊,高大昂藏的身影罩在头顶,眼前蓦地一暗,她连日躲避的年扶风跃然落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