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肯吃?”
“回皇上,是。”
“哦。朕料想,也是这样。”
予涵轻浅的声线里释放出的那种不加掩饰的释然、轻松甚至赞赏,让皇后心头抖生悲哀。她打量着他背着手峻拔挺立的背影,恰似一座矗立着的山峰,靠的愈近,愈觉阴暗,愈觉清冷,背阴层叠盛放,再无向阳之日。
帘栊外,飞雪似花,铺满了蟠龙蜷卧的青石台阶。
谁,带走了明媚的春光?谁,抹掉了满世界峥嵘的色彩?
三春三载换三秋,一生可耐几重冬?
红颜未老,君恩已尽,心字早成灰。
“贞洁”二字何其重?然而在她心目中,终究抵不过两个儿子的性命,抵不过他的性命。
千重雨,千行泪,湿尽红尘繁华。
罢!罢!罢!
她抹去眼底的失落,屈膝行礼:“臣妾告退!”
“也好。”予涵淡淡地说。
拈起的食指弹落穿庭弄树,飞奔而来的如絮的清影,关上窗,不去看外面凌乱的的世界,心头的思绪依旧凌乱如麻,无法收拾。
舍不得自断一臂,更加舍不得那一抹倔强纤弱的身影。
拖着吧。
拖到那丫头厌了,倦了,失望了。
这件事也就可以画上完美的句号了。
予涵这样想着,殿外忽然传来的沉重的脚步声。
进出太初宫的宫人侍婢脚上所着多是精致的软底丝履,脚步落下,声音极轻,敢制造出这样大的动静来,绝不是普通人。
“小李子,什么事?”
内侍拖着尖细的声音答道:“回皇上,孙将军求见!”
予涵听说,不由得蹙起了眉,“他不是病着的吗?这会子正是风口浪尖上,跑来凑什么热闹?”
他顿了顿,又道:“算了。让他进来吧。”
“奴才遵旨。”内侍退了出去,落脚时毫无声息。
予涵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走向外殿,垂首侍立的宫婢悄无声息地替他撩开水晶的帘幕。
宫婢奉上了新泡制的“春满溪”,他接过,慢慢地啜饮着,懒散地靠在蟠螭盘绕的圈椅上。
“孙将军到!”殿外手执拂尘的内侍高声唱和。
伴着皮靴落地时叮叮当当的碎响,一个健硕高大的身影迈进大殿,低沉的嗓音带着压制不住的焦灼和不安,“臣孙海垠拜见皇上。”
这样寒冷的冬天,孙海垠的额角、鼻赤都滚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两下现出的异常的红晕更显出一副大病未愈的虚弱和惨白。
“来人,赐座。”
“谢皇上。”
君臣二人隔着古彝鼎袅袅升腾的香烟帘幕对坐,“朕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养病吗?怎么样,好一点没有?”
“谢皇上关心。臣好多了。”孙海垠抹了抹额角的汗水,噗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皇上……”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有话直说!”予涵抬手示意他起身,“你病着呢,只管坐着说就是了。”
孙海垠犹豫再三,一咬牙,开口道:“回皇上,京城大街小巷流言滚滚,都说……都说是臣害死了睿王爷!”
予涵微笑着点头道:“他们也没冤枉你呀!”
摆明了是过河拆桥的意思,孙海垠这一惊,非同小可,蓦地提高了嗓门,“皇上,臣也是——”
“奉旨行事”这句话冲到了嘴边,终于还是给他咽了回去,伏地再拜:“求皇上救救臣!救救臣吧!”
予涵自然听得出孙海垠的画外之音,冷眼看着他,沉着嗓音道:“朕倒是想问问,你是怎么当得差事!?京城的这些流言因何而起?朕当初是怎么交待你的?神不知鬼不觉,你懂得这六个字的意思吗?现在闹得满城风雨,朕也正头疼着呢。”
孙海垠汗如浆出,大呼冤枉,“臣……臣岂敢欺瞒皇上!平顶山最后一站,大败魏军已成定局,臣遂令军中副将扮成臣的模样,带兵追赶魏寇,臣则扮成寻常甲兵的模样杂在队伍之中。睿王所带五百先头部队撤退时,臣本欲暗中射杀之,不料睿王极是精明,又是暗夜之中,见不分明,臣几次放箭,均为得手。睿王武艺极是了得,臣虽杂于甲兵之中,暗自下刀,一刀砍入他的臂膀,睿王依旧英勇非常,臣和他连战数个回合,着了他两剑,这才将他拿下。臣唯恐他未死透,又将他踹入路边的山涧里这才放心。”
予涵将茶碗往几案上重重一磕,“你做得如此精密,这些流言又从何而来?”
孙海垠无言以对,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半响,才战战兢兢地答道:“臣……臣不知。想来……战场上,人物交错纷繁,臣与睿王恶斗时,不时有甲兵冲上来,或者有人认出了臣的面目,也未可知。”
“罢了。朕也就是这么一说,难道还真舍得自断臂膀不成?”予涵弯腰将孙海垠扶起,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你放宽了心,回去好好养着。拿不出证据来,流言始终是流言罢了。不足为据。”
送走了孙海垠,予涵即刻派了御前侍卫年扶风前去京畿的茶弄瓦肆里打探一番。
市井里弄自来就不乏聪明之人,或者有人从四起的流言中看出一些门道来,问题已不是消弭流言这么简单了。
流言或可消弭,人心却难平服。
倘或——
事情真的到了那样严重的地步,他不得不重新考量一下孙海垠的问题了。
宫灯早早地挑起,雪霁风停,霓光潋滟中,层层殿阁崔嵬压了下来。
年扶风带来了更加沉重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