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妃的呼吸似被阻滞住了,她使劲抽了抽鼻子,提笔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竟是拿捏不住。
朔风潇潇窗外流,荧屏添了许多愁。
空气里充斥着咸涩潮湿的味道,外面似乎下起了小雨,片刻之后,霰如筛下,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头顶上的琉璃瓦。
滟妃索性扔了手中笔,十指蘸墨,颤抖落笔,展卷写忧伤。
“阿漓,只这两句话,就能替王爷报仇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可我能想到的,又能做到的,也只是这样了。”漓裳悲戚一笑,“纵然不能为王爷报仇,我也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王爷是死在谁的手里!纵然那个人逃了脱刀斧加颈的命运,也逃不脱悠悠众口的谴责。我不信,他能活的心安理得!”
两人对视片刻,各自默默落笔,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心底共同的温暖。
丑正时刻,已写了厚厚的两大叠,约略算来,该有七八百章的样子。
漓裳命凝香取了水来盥洗,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发髻间只插了一枝白绢扎成的白花,素白如练的披风逶迤及地,下摆处,绣一枝风神俊秀的银边墨兰,穿着停当,抱着写好的一叠纸,踏出门来。
“姐姐,阿漓若是回不来的,求姐姐每日为王爷写上几张,站在咱们府里阁楼上,随风抛出,总有一张半张落在路人的手中。”漓裳屈膝行礼,“阿漓在此谢过姐姐了。”
“阿漓,”滟妃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我陪你去!总算为王爷尽一点心。”
“多一个人,多一份危险。”漓裳倔强地昂起头,抽手踏进风雪之中。
朔风凛冽,夹裹着雪霰子打在脸上,瑟瑟生疼。
漓裳素白纤弱的背影隐入冰雪之中,踉踉跄跄的行至灵堂时,二十名壮丁均已到齐。漓裳命他们在灵柩上覆了油布,早已准备好的二龙杠直接绑上灵柩,自己则抱了灵位,一行人出了睿王府的大门,顶风冒雪,直往皇宫而去,沿途纸钱纷飞,夹杂着那血泪写成的八百张纸条,飞向千家万户。
睿王府距皇宫不是很远,半个时辰光景,已经到了朱雀门前。
“灵柩就放在这儿!你们都回去休息吧。顶风冒雪陪本宫一起出来受罪,明日去月婵那儿取二两银子,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众人愕然对视,到底不敢违背主子的意思,放下灵柩,各自转身,回府休息去了。
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给冬雨一浇,即刻凝成一层薄冰。
漓裳抱着予澈和朱馨彤的灵位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勉强将手探进灵柩前钉着的铁镣内,那铁镣似是凝了一层胶似地,皮肉贴上去,旋即撕下一层皮来。
距离上朝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光景,宫门紧闭,风雪中,箭楼上的红色绣球灯和远处钟鼓楼翅檐上的六角宫灯都蒙上了一层白纱,雪雨一浇,冰霜凝集,烛光愈显朦胧,似乎只能照着灯下三步远的距离。
守门的侍卫立在箭楼之上,眼见着一副棺木落在了朱雀门的正中央,这一惊非同小可,侍卫统领带了一行人挑灯下楼,凶神恶煞地奔出宫门,正要强行驱赶之际,一眼看见漓裳手中的灵位,顿时蔫吧了下来。
“臣苏远山叩见王妃!”侍卫首领带着众人行礼。
宫门一开,北风穿堂而过,灵柩上的油布被吹得猎猎作响。
漓裳仿佛已被风雪浇筑成了冰雕,眼睛只死死地盯着敞开的宫门,沿道只见重重飞檐,幢幢叠壁,宫灯灼灼燃映,冰雪铺陈了琉璃世界下,是掩盖不了的血腥与肮脏。
那苏远山无奈,又不敢搅扰了皇上的美梦,只得领了众人退入宫内,派人前去太初宫暗地里先和皇上跟前最得力的内侍唤作李成功的打了个招呼。
齐制:诸王及王妃丧葬,宜辍朝五日。
这日恰是上朝之日,五更将尽,文武百官的轿子陆陆续续地朝着朱雀门赶来。
众臣工行至予澈、朱馨彤灵柩前,无不侧目而视,讶异非常,因着上朝在即,到底没有人驻足下来询问一二。
漓裳挺直了脊背在风雪中跪立。
风添雪势千重浪,雪助风威掠八方。
宫灯已灭,光阴流转中,红梅傲雪盛放,纤枝迎风起舞,透过婆娑雪影,崔嵬嵯峨的太初宫就矗立在重重叠叠的花苑绮楼中。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宫外把守亦是不同寻常的森严,成队的侍卫挺枪执戟,在宫门前来来回回地走动。
外围的百姓愈聚愈多,窃窃私语之声渐转高昂,大声喧哗起来。
显然是那八百张宣纸上的十八个起了作用。
流言一经传出,便入长了腿脚一遍,迅速地传遍大街小巷,千家万户。
漓裳的衣衫早给雪雨浸透,罩在外面的素白如练的披风甚至结上了一层薄冰。
手脚仿佛都是别人,麻木的没有任何感觉,此刻,若是有人将她一刀劈成两半,她大约连疼都不会喊一声。
尖细的指甲用力抠进掌心,昨晚未及绑扎的篦齿洞,又滚出了雪珠来,坠落,滴血成冰。
爱与恨的光影,交叠出一座牢房。
谁?
囚禁了你的华彩,
还有我,
一生幸福的向往。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
远远地看见,朱雀门内,人影绰绰,明黄的华盖上,九龙腾飞,翩然欲舞。
漓裳知道,她要等得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