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裳感到了一阵窒息。
飘忽不定的目光穿过扶疏的竹影,映照了雪光天色,照见红尘百味,也照见了她与他的过往。
去年紫陌青门。
今宵雨魄云魂。
断送一生憔悴,能消几个黄昏?
没有了他,浮生只是一梦。如果可以,她只愿此刻就陪了他去。
她的嘴角,浮起一丝稀薄的笑意,轻轻闭了眼睛。
小辫子率先反应过来,她初入王府,不甚懂得府中规矩,上前一把抓住朱馨彤的头发,朱馨彤和吃痛,不觉松了漓裳的脖子。
“宝珠,过来!给我打!世道真是乱了!连一个小小贱婢也敢对本宫张牙舞爪!不好好教训教训!还不反了天了!”
宝珠并不答言,只带着一群侍婢远远地站着,冷眼旁观,只有她知道,朱馨彤的心里压抑了多久,疼痛了多久,无奈了多久……她扭过头迎着朝阳看去,日色凉薄,映照着眼底泛起的盈盈水光,她不助恶,也不扬善。
朱馨彤从漓裳身上跳了起来,小辫子原本羸弱瘦小,看上去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的模样,哪里是朱馨彤的对手?
朱馨彤揪住她的头发,反手就是两巴掌甩了出去,“贱人!找死!”
厚底牛皮小靴飞起,一脚,将小辫子踹了出去。
冬日天寒,夜间温度极低,雪地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甲,小辫子闷哼一声,闷在地上半响方才哭出声来。
漓裳的呼吸稍微顺畅了一点,朱馨彤又欺身坐在了她的心口。
见着漓裳鬓乱钗斜,嘴角,脖颈都浮出了血迹,小蝶惊醒过来,她知道和朱馨彤原本无礼可讲,偷偷溜进殿门,急求侍卫过来救助。
数十名侍卫闻命赶来,未曾挨着朱馨彤的身,朱馨彤便破口大骂开来:“王爷不在了,本宫就是一家之主。你们这帮狗奴才,仗着谁的势力,敢对本宫动手?!看着吧!本宫早晚扒了你们身上的这层皮!”
朱馨彤自来张扬跋扈,从前虽不得予澈看顾,众人看着朱氏家族权倾朝野的份上,尚能容忍她三分,到如今,朱氏一族死的死,疯的疯,充军的充军,变卖的变卖……予汶倒台以后,华颐太后亦被圈禁在了永巷里,终日与恶奴更夫为伍,百般折磨,偏又死不成。朱馨彤若是安分守己,众人或者还会看觑着她王妃的身份,给她留点尊严。她这般不知死活,谁人还会把她放在眼里?
当下,便有一名侍卫拎着她的衣襟,将她丢了出去。
小蝶扶起漓裳,众侍卫单膝跪地:“奴才们护卫不周!请娘娘责罚!”
漓裳紧紧地抓住胸口染了血渍真丝挑绣墨兰长衣,“本宫不碍事,你们都退下吧。”
领头的侍卫指了指摔得头晕眼花,抬不起头的朱馨彤,“王妃恣意伤害娘娘,该如何处置,请娘娘吩咐。”
宝珠听说,变了脸色,膝行至漓裳面前,“娘娘饶命!王妃闻着王爷的死讯,痛发了昏,这才伤了娘娘……”
小蝶冷哼一声:“你这会儿倒是知道王妃痛发了昏,方才干嘛去了!?”
宝珠涕泗交流,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
漓裳的目光从朱馨彤惨白的脸上滑过,打断了她的话,“本宫知道。本宫不怪你们,宝珠,你扶着王妃回去休息吧。”
众侍卫闻言,躬身退去。宝珠上前搀扶朱馨彤时,朱馨彤挣脱了她的扶持,几步奔至漓裳面前,指着漓裳的鼻子骂道:“你这贱人,刚刚克死了王爷,又勾搭上了皇上!哼!南齐的江山早晚断送在你这个狐狸精手里!”
漓裳不由得变了脸色。自初秋一别,至今,她也未曾和予涵碰过面,怎么就谈得上“勾引”二字了?
她不惧死,她也不在意所谓的“名节”,只要她的予澈明白她,就足够了。
朱馨彤气昏了头,口无遮拦,她倒可以理解,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若是落在别人的耳里也便罢了,若是落在了予涵的耳里,朱馨彤大抵是活不成了。
朱氏一族独朱馨彤一人免于荼毒,多半是碍着予澈的面子罢了。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磨尖自己的牙齿,嘴角勾起一抹谑笑,“娘娘床帏寂寞,总是由于嘴巴太臭的缘故?怎么,要不要臣妾教你几招?纵然勾搭不上皇上,总不至于苦守空房了吧。”
朱馨彤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气得浑身发抖:“这么不要脸的话,亏你也说得出口!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什么做的?!”泪水爬满她萧瑟的面颊,点点滴落,“王爷真是瞎了眼,居然能看上你这样没心没肺的贱人!”
漓裳的嘴角抽动了两下,笑容扩得更大了。
是,她是没心没肺。
她抹了抹干涩欲裂的眼睛,仿佛从听到予澈战死沙场的那一刻起,她的眼睛就如一口干枯多年的枯井,再也挤不出一滴水来。
她的天地太小,小到一抬头,看见的只是予澈那张儒雅剔透的面孔。
没有了予澈,她的世界也彻底地崩塌了。
她,终究是活不下去的。
朱馨彤也绝不允许她活下去。
朝阳反射了冰雪的清光,透过萧萧竹影,照在身上,厮打的鬓乱钗斜散乱缠绕的发丝毫无生气地铺在半边脸上,脖颈处依稀有几滴血染了一圈淡金的光圈滚进了衣领。“咱们去看王爷吧。”她转身,轻轻地笑了。
“莫漓裳!本宫得谢谢你!本宫得谢谢你啊!!??”朱馨彤的语调有些森冷,有些陌生,有些诡异。
她领着小蝶,小辫子继续向前,没有顿下前进的脚步。
“姻缘天注定!予澈,你终究是我的!你终究是我的!哈哈……”朱馨彤的笑声穿过婆娑竹影在冰天雪地里震颤,枝头落雪纷飞,散乱了一世沉酣。
有一种坚持无法用时间来衡量,有一种爱情无法用厮守来成全……
有一种尘缘叫做似水流年,有一种宿命叫做碧海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