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透窗而入,芙蓉新月水晶帘随之摇曳起伏,漓裳的脚步轻轻落在描金通心莲地砖上。
地上凌乱地撒着大小不一的纸团,予澈以手支额,蹙眉冥想,少顷,提笔蘸墨,落笔的瞬间,他犹疑了,毫端墨汁凝集,在罗纹宣纸上溅出一朵墨花。
握笔的手颓然垂下,犹在绫罗广袖一挥间,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军飘了出去。
天女散花的龙尾砚落地,是极凌厉的脆响,飘着松香的墨汁掩着描金通心莲地砖蜿蜒流转,泼出一副天然的水墨太液荷风图。
他低低的嘶吼,挫败感如潮涌来,手指轻微地抽搐着,脸上露出极惨淡的神情。
漓裳的记忆里,予澈永远是她初见时的模样,风姿端雅,白衣飘飘,恍然神仙中人,这凡尘俗世再怎样的污浊不堪,也沾染不了他半分。
可是,此刻……
她完全怔住了。
“王爷……”她顿住了脚步,温柔地唤他。
予澈似乎惊醒过来,惘然地望着一地的狼籍,仿佛是累了,他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合上了双眼。
“阿漓,过来。让我抱你一会儿。”他开口,声音干涩的几近喑哑。
漓裳走过去,予澈几乎一把将她拽在了怀里。
他的头埋在她的脖颈间,沉重的呼吸扑簌簌地钻进她的衣领里。
两个人像是江边风化的石头,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这个姿势。
嫩绿峭拔的竹梢在春/光中尽情的招展,光影移过,竹影斑斑,碧色透过窗牖,浸染的满室清凉。
予澈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阿漓,你帮我写几个字给尉迟宇唯。”
漓裳点点头,弯腰捡起地上的纸笔,天女散花的龙尾砚一分为二,不能再用,漓裳随手拿了一只青花瓷茶碗反扣在桌子上,磨了墨,提笔等待予澈。
予澈盘旋良久,斟酌再三,才道:“上表出师。请淮安王暗中相助。”
话语太过直白,若是给什么人劫了信鸽去,且不说够不够安上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的,予涵的西洋镜怕是不能再也照不下去了。
漓裳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予澈,予澈点点头,道:“就这么写吧。尉迟将军不通文墨,太深奥的他未必看得懂。”
漓裳落笔,梅花小楷跃然纸上,搁了笔,将便签交给予澈,予澈扫了一眼,将便签裁剪成细小的纸条塞进竹筒里,在信鸽的腿上栓牢了,撒手放了出去。
白鸽展翅,昂扬而去,予澈目送着白鸽欲飞欲远,消失在了柳荫尽头,这才转过脸来,“阿漓,我饿了。”
先前煮的粥早已溺的不成样子,漓裳便命小婢下厨,重新做了些过来。
清香的小米粥,配着几样自家腌制的清淡小菜放在食案上。
予澈吃了半碗,便放下了筷子。
心里装着事儿,吃不出一毫滋味来。
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
予澈的焦灼一天胜过一天。
夜阑人静之时,漓裳偶尔也问予澈,“王爷,发生了什么事?跟阿漓说说好吗?说不定阿漓可以为王爷分点忧呢。”
予澈每每将她拢在怀里,“风雨再大,也不会临到阿漓的头上,阿漓什么也别想,只乖乖待在我怀里就好了。”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他辗转反复,夜不成眠,她在他怀里又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微风吹起檐教的铜铃惊扰着飘忽不定的思绪。
漓裳陪着予澈在厢庑游廊间缓缓穿行,阳光透过屋檐洒在脸上,微微有些灼人。
全福带着守门的阍人疾步寻了过来,“王爷,皇上的贴身内监程城带了圣旨过来了。”
予澈眯着眼睛在游廊里立了片刻,问道:“能看出什么端倪吗?”
全福想了想道:“程城比上次恭谨了很多,奴才猜着,他大概是吃了苦头,小小地长了点记性。”
守门的阍人补充道:“程郎中这次只带了两个人来,并没有从前那么大的排场。”
予澈“嗯”了一声,着意漓裳暂时躲上一躲,这才背着手踱了出来。
“王爷。”见予澈出来,程城急忙迎了上来。
郎中令自来被视为天子近臣,权势熏灼,就是位列三公,也不能以敌体相待。
见程城还算恭谨,予澈亦不愿惹是生非,遂以礼相待,引程城进了大殿。
程城宣读圣旨。
边关告急,朱馨文无力抵敌,拜予澈为大将军,尉迟宇唯为副将,领兵二十万前往江北抗敌,克日启程。
予澈接了旨,送程城出门。
程城临行前,忽然附到予澈耳边道:“陛下还有两句话让奴才带给王爷。”
予澈微笑道:“公公请讲!”
“陛下的第一句话是:‘予澈,希望你经得起朕的考验!’”程城顿了顿,似乎是在极力描摹予汶说话的的口气,“陛下的第二句话是,‘六哥,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程城说完,跃身上了马车,疾驰而去。
予澈怔了片刻,并没有将这两句话放在心上,半年以后,他才渐渐明白了这两句话暗藏的深意。
且说,予澈早已将出征之事议上了日程,圣旨已下,克日启程,所有的事情今日便要安排妥当。当下,便卷了圣旨,疾步向紫云殿走了过来。
正在殿外焦灼不安地等待着漓裳急忙迎了上来,“王爷,没事吧……”
予澈轻轻攥着她的手,并肩上了台阶。
“阿漓,边关吃紧,皇上准了旨,我和尉迟宇唯……”未及予澈说完,漓裳急忙道:“王爷,跟上次一样,带阿漓一起去好吗?”
“阿漓……”予澈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勉力道:“阿漓,这次跟上次不一样,这一次,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