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哟!”灵芝那柳叶眉不由地抖了三抖,回头厌恶地扫了初心一眼,然后一脸奸笑地问秦氏道:“我的好二嫂啊!你这就有点不厚道了!哪百年的事儿啊?你怎么都不跟我提个醒儿啊!早知道,我也不撮合陶秀才和荷青了。再怎么说也是我们家阮山的亲侄女儿,第一个就该撮合她啊!”秦氏扯了她一下,两人蹲下假装翻纸钱火堆。秦氏悄声又道:“你能撮合,也得问人家要不要。”
“这话怎么说?”灵芝拿个棍子随意地在火堆里捅了两下笑问道。
“初心跟陶秀才吧,怎么说呢?早年前两孩子就老爱一堆钻,那时候你还没嫁过来呢,不知道这根底儿。论说两人都有那么一层意思,陶秀才也不差,两家做亲再合适不过了,只是可惜啊,陶秀才的娘瞧不上初心,早把话跟陶秀才撂那儿了!要想娶初心,除非等她百年之后再说!”
“哟,那老太太还瞧不上初心?眼光挺高的啊!”
“那老太太说了,那大户里的丫头有几个是干净身子的?老爷少爷一来兴,抱过来就睡,不知道都叫睡过多少遍了,能娶回家延续香火吗?指不定是哪家的种儿呢!所以啊,你三嫂是有那个心,只是人家老太太咬死不应承呢!要不然,怎么会让你把陶秀才和荷青撮合了?”
“哟哟!”灵芝弹了两下舌头笑道,“那老太太还真有点见识呢!活活地棒打了鸳鸯啊!怪不得初心那丫头心里不痛快,可这跟我有什么干系?我哪儿知道去?”
“行了,你小声点,心里清楚就好了。往后啊,少在她跟前提那什么陶秀才,省得招埋怨呢!”
灵芝幸灾乐祸地瘪嘴笑道:“我还以为她这半个城里人儿有多招人喜欢的呢!到头来还是有嫌弃的!也怪她没运吧,遇着陶家老太太那眼毒的,就算再是个山窝里飞出去的凤凰,人家也嫌不干净呢!”
“别说这些了,赶紧收拾吧,还得去你家弄午饭呢!曲尘吃过午饭就要走,可不能耽搁了!”
“知道了!”灵芝起身往竹林边望去时,宝梳已经不在那儿了,曲尘也回了坟堆这边。她忙问曲尘道:“宝梳呢?连芒果也一块儿带走了?我还说留她吃饭呢!”
曲尘回话道:“她有事先走了,一会儿再说。”
“哦,那行!”
阮家人商量了一下祖坟修葺的事后,便收拾了东西往山下去了。曲尘没有直接去灵芝家,而是先回了老屋子。走进堂屋时,里面静悄悄的,只有芒果爬在宝梳房门口。
芒果一见着他,便摇着尾巴走了过去。他低头摸了摸芒果的脑袋,朝宝梳门口喊了一声:“靳宝梳?”
屋里没人应,但芒果趴在这儿,宝梳应该就在屋里。他走过去轻轻地把门推开了,这屋里还是静得出奇,只看见宝梳双手撑着脑袋,坐在梳妆台前,低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靳宝梳?”他又叫了一声。
宝梳没理他,还那么坐着,像尊佛像似的。当他走近时,发现梳妆台面上大大小小地落着好些水珠子,不对,应该是宝梳的眼泪珠子。他似乎明白了宝梳在伤心什么,轻敲了台面两下道:“事情都过去了,哭有什么用……”
话未完,宝梳忽然起了身,扬手就甩了曲尘一个耳光!只听见啪地一声亮响,曲尘左脸颊上顿时浮起了三根手指印。片刻后,脸颊上的刺痛和灼热感袭来,令曲尘分外不解地看着宝梳质问道:“你发哪门子的疯?”宝梳已经哭得两眼通红了,整张脸花花的像只伤心了许久的小猫。她顺手抓起台面上的一只匣子便朝曲尘扔去,曲尘拂袖挡开后,一把捉住了她的胳膊厉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你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救我对不对?”宝梳眼含泪水,一脸失望地看着他问道。
“什么意思?是世海跟你说了什么吗?”
宝梳用力地甩开了曲尘的手道:“你怕世海哥说吗?你昨晚眼睁睁地看着那老混蛋欺负我也不肯出手阻止,要不世海哥,你也不会救我的对吧?只当看了一场好戏对吧?”
曲尘明白了,宝梳应该是见过世海了。凭着世海对自己的误会,那他对宝梳说的也多半是会令人误会的话。而这些话是曲尘不想解释,也不应该多对宝梳解释的。
宝梳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抹了一把泪水,绕开他就走。他转身叫住了宝梳问道:“去哪儿?”
“管你屁事!”宝梳忍不住回头骂了句脏话,“你闹清楚了,阮曲尘!我靳宝梳跟你已经再无瓜葛了,你给的那份和离书我会送到县衙门去,衙门里一批文,我们就真的什么干系都没有!你只不过是我前男人,我睡过不要的,那庞三小姐爱捡就捡去!”
“世海跟你说的话,你都信吗?”曲尘口气里略有些自己都按捺不住的不悦。
“我为什么不信?”宝梳走近曲尘一步,目光憎恶地看着他反问道,“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我凭什么还要相信你?你一直怀疑我不是靳宝梳,对吧?昨天你又是剥我衣裳,又是叫我伺候你,只不过是想确认我到底是不是靳宝梳,只是想给你的庞三小姐找个妥当的大夫而已,不是吗?”
曲尘微微一怔,眸光略涩:“你见过冷盈竹了?”
“我昨晚已经去找过冷娘子了。知道我会医术的人,除了初真之外就只有她了。去年秋天,她母亲来青竹斋看她,咳喘忽然发作,当时正好我在,便顺手给她开了两个药方。除此之外,我再没有给别人看过诊!”
曲尘点头道:“没错,经你那么一治,冷老夫人去年整个冬天都没再发作过。我们府上的那位夫人听说后,便跟冷老夫人打听那位名医的下落。当她把名字告诉我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居然会是你。”
宝梳冷哼了一声,不屑道:“还不许我跟人学一两手?你长年不在家,我就得天天以泪洗面苦等着你回来吗?或许从前的靳宝梳是那样的,可如今的靳宝梳绝对不会再求你半分怜悯!初八我会跟禄成哥去城里,和离书我会带去,要断就断个清楚!禄成哥说得对,跟你和离,真是我一大幸事,指不定哪天就给算计在里头去了!”
宝梳正要转身离去,曲尘却抢先一步将房门关上了。宝梳冷眼看着他问道:“怎么了?还要逼我动手吗?我告诉你,要动真格的,你未必能奈何得了我!”曲尘看着她,不知道怎么的,心坎上像搁着块铅石似的。她那模样,愤怒中带点倔强,倔强的眼神中又含着两汪清亮的泪水,真真像只满身是刺却又受了伤的小刺猬,叫人越看越觉得不忍。
“让不让开,阮曲尘?”宝梳没耐心在这儿跟他玩对眼!如今多看他一眼,宝梳都觉得不舒服。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心肝是黑的,早晚断子绝孙,哼!
“世海说得没错,在他出手之前我的确没帮你,也正如你所言,我是想试探你,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靳宝梳。”
“就是为了你们庞府那位三小姐?你的女人?”
“她不是我的女人。”
“娘子?相好?姘头?继室?未婚妻?称呼不同而已,何必在这儿跟我矫情这个?说到底,你这趟回来不就是为了她吗?你怕我不是靳宝梳,会是那什么辽国细作,对吧?怕我去了会害了她,所以才从一开始就拿生药铺子来试探我,甚至眼看着姓张的老混蛋欺负我都不理,做了这么多事情不就是想给你的庞三小姐找个稳妥又实用的大夫吗?”
“她不是我的庞三小姐,只是职责所在。”曲尘再次强调道。
宝梳嗤之以鼻道:“行了,阮大管家,这种门面话你就不用跟我说了,她是你什么人跟我真半点干系都没有!不过我把话说清楚了,别说她是什么庞府的三小姐了,就算是本朝的三公主,我也没兴趣治,你还是另寻高明吧!让开!”
曲尘挡在门前没动,微微垂眉看着她说道:“姓张那贼秃子的事算是我不对,但你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
宝梳退后一步,叉腰问道:“我怎么跟自己过不去了?”
“倘若你能治好三小姐,除了庞府付给的重金报酬之外,昨日我所说的那间生药铺子我也会给你。有了这些东西,你大可以留在城里,找个好男人重新过你的日子。”
宝梳抖肩哼笑了一声道:“不好意思,阮大管家,本姑奶奶这会儿最不缺的就是钱!”
“那你缺什么?”
“我缺什么你就给什么吗?”宝梳略带挑衅的目光,微微仰头望着他,面含讥笑地问道。
“说说看。”
宝梳抄手走近他,冷面调笑道:“男人,如你这般长相身材,却没你这般冷血阴毒之心的男人,倘若你还有个心地善良的孪生兄弟的话,兴许我可以考虑收拾了包袱跟你去庞府,若是没有,那就请让开!”
“世海如何?”不知怎么的,曲尘想也没想就问了这么一句。
“世海哥?”宝梳稍愣了片刻后,故作轻松的笑容击掌道,“对啊!说起来世海哥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上演一回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桥段还真是不赖呢!多谢你昨晚没出手救我,指不定还能成全我和世海哥一段好姻缘呢!”说罢,她脸色一沉,用力拽开了曲尘,开门扬长而去了!
“以身相许?”曲尘转头从小窗户那儿向外望去,嘴角不由地勾起了一丝莫名的淡笑。只见宝梳昂首挺胸地甩着她那两只小手,领着芒果气势十足地走出了院子。那后背挺得笔直笔直,可那一人一狗的背影却像一道刺目的光,隐隐地触碰到了曲尘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
且说宝梳带了芒果离开后,径直去了童氏家。宝梳在童氏家吃过午饭后,打算去初真那儿商量点事情。还没走到初真家门口,她就老远看见一堆人簇拥着曲尘和曲中两兄妹往村外的方向走去。她猜到曲尘三人应该是要回城里,差不多半个村的人都来送,这架势可真够老爷派头的,哼!她嗤之以鼻,正要转身离开时,灵芝忽然喊了她一声道:“宝梳啊,来得可正巧呢!曲尘正要走了,赶紧送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