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下后,楼氏这才缓缓道来:“妾身并非大宋国人,乃是西北旧部柔然族人。妾身父亲原本投靠金国,任统军一职,两年前退任还乡,经汉昌时遭遇一伙黑衣人劫杀,妾身家中诸人俱亡,只剩得妾身一人,当晚便被那伙人的头目给……”说到此处,楼氏忍不住抹了眼泪又道:“妾身知道那头目绝对会杀了妾身,便趁他尽兴酣睡之时,偷偷翻窗跑了。不料,跑了没多久那伙人就追了上来。也是天不绝我,妾身遇着执行完公务回营的大人,这才把妾身给救了下来。”
“所以,你就嫁给了他?”初真问道。
“不是,那时大人没有娶我的意思,只是帮我安顿在了他们营地五里外的镇上,偶尔会来瞧瞧我罢了。大概在一年前,大人升为帐前督军,与他几个同僚和两位上司一块儿到镇上庆贺。妾身得知后,将平日里做好的一双鞋子和一身衣裳包好,打算送给大人做贺礼。可就在酒桌上,妾身发现大人的一位上司与那晚灭我家满门的黑衣头目有些相识……”
“哎哟!”窗外忽然传来了初凝和初蕊的声音,原来是两个小丫头听得太入迷了,脑袋撞在了一块儿,这才发出了响动。初真忙起身开了窗,轻喝了她们一句,她们这才意犹未尽地跑开了。
关上窗后,初真坐下问道:“果真是那人吗?”
楼氏摇头道:“酒席之前,妾身不敢认定,事后便跟大人提了这事儿。大人叫我先别动声色,暗暗观察一番再说。可过了没几日,大人那位上司忽然跟大人提出,想纳我为妾,但被大人婉拒了。后来,那位上司不甘心,跳过大人,直接跟大人的统帅恭将军提这事儿。言下之意,是想恭将军向大人施压,那时候,大人就有些疑心了。所以,出于无奈,大人只好跟恭将军谎称,认我做妹子是假,其实早为相好,如此才断了那位上司的念头。后来,在恭将军的主持下,妾身嫁给了大人为妾,可这实属无奈之举,妾身若不嫁给大人,就要落入那人之手,想必眼下早成了亡魂。”
“所以……你就一直跟着他了?”
楼氏点头道:“大人还在军营时,我便以家眷的身份留在镇上。后来大人调任建州录事参军,妾身便随大人一块儿去了建州。大人一到任上,便修书给家中,说要接了姐姐和公婆来建州。谁能料想,大人的姨娘鬼心眼那么多,为了嫁自家闺女,背着大人闹出了一场退婚的笑话。姐姐,退婚之事真非大人所愿,大人心里是日夜想着姐姐的,这一点妾身是早就知道的。”
初真垂下眼眸,略带伤感的口吻说道:“如今他身边有你,你伺候着不也一样吗?”
“这怎么能一样呢?妾身与大人成婚,那是迫不得已的,况且妾身清白已为奸人所污,怎配再伺候大人?妾身留在大人身边,只不过是想借大人之力,查出灭我满门的元凶。大仇得报之日,妾身必会离开戚府。姐姐若因为妾身的缘故不肯去建州,那妾身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所以,还请姐姐体谅,容妾身在府中待上一段日子,若姐姐不肯,妾身也没脸面留在戚府了!”
初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能把你这些前情旧事全盘相告,实在为难你了。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把自己被别人玷污的事情轻易说出来。可是,我不去建州,并非完全因为你。虽说下午那阵,听见你说你是汝年的小妾,我的确很难过,难得就像天塌下来似的。不过,我从打定主意跟汝年退婚那日起,心里就清楚,汝年身边有什么样的女人,有几个女人,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干系了。难过虽难过,可哭过也有好了。只是去建州之事,我确实办不到,还请你转告汝年,好好寻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过他的日子吧!”
楼氏着急道:“既然并非完全因为我,那又是因为什么?姐姐瞧着并非已经忘却了大人,为什么又不肯去建州呢?”
初真苦涩地笑了笑说道:“兴许我觉得配不上他了吧!原本他只是蒙顶山下一个卖茶的小东家,眼前却成了州府参军……”
“那又如何?这正是姐姐福气,姐姐怎么能轻易让给别人呢?”楼氏苦劝道。
“你知道吗?有些夫妻能共患难却无法共富贵,你就这样告诉他吧!时候不早了,夫人请回吧!”
楼氏见初真态度坚决,无奈之下,只好起了身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锦囊,递到初真手里道:“这是临走时,大人吩咐妾身交给姐姐的。姐姐不去建州,妾身真的没法回去交差,还请姐姐务必把这个收下,否则妾身不敢再回建州了。”
初真接过时,听见里面有银铃的声音,心里一紧便猜到是什么东西了。送走楼氏后,她回了房间,从锦囊里取出了一个银锁,还有一张叠好的短签。那银锁正是之前托刘汉明交还给戚老爹的。大概马大娘去建州时,一并带去了给汝年,而如今汝年又把这银锁退还了她。
至于那花签上,寥寥写着一行字,笔迹甚为熟悉,初真一看就滚出两汪清澈的泪水:勿退婚,守前誓,夫念。
初真此时觉着已是很满足了,至少汝年没有那么薄情寡性,并未真正地忘记过她。只是一个河东,一个河西,隔岸对望还行,要相守一生,似乎是很遥远的事。
正当她看着银锁和花签伤心时,宝梳他们叽叽喳喳地进了院门。她忙擦了擦眼泪,将这两样东西收了起来,稍微理了理妆容,还没走出去,宝梳便推门进来喊道:“阮初真,跑哪儿去了?躲藏地下了吗?”
“谁躲藏地下去了?”初真笑道,“跑哪儿去找我了?”
“差点没在护城河里去捞你了!夏夜想跳下去找你,好在我们拉住了,要不然你就得赔人家一条命了!哎,刚才到底跑哪儿去了?”宝梳搭着初真肩笑问道,“是不是跑哪个角落里去咒骂你家戚汝年了?哦,不对,什么你家啊?阎王家的!阎王家的!”
“哈哈哈……说得对!”海樱也跟着奔了进来,把门一关道,“就是阎王家的!初真,别想那什么戚汝年了,今晚把我们吓了好大一跳呢!夏夜真想跳下护城河去找你了!想想,痴情的何止是戚汝年,眼前就有一个呢!”“说什么?”初真轻轻地拍了她脑门一下笑道。
“真的真的!”宝梳也故作一脸正经地对初真道,“今晚最紧张的人是夏夜,你说这么冷的天儿,他能急出一身热汗来也不容易啊!哎,说真的,我以前吧,还觉得夏夜有点没正形儿,不过现下瞧着吧,还真是挺痴心的!他跟你,也算青梅竹马吧?比那戚汝年差吗?不差啊!”
“对对对!今晚我也看出来了,夏夜对你是真心的!”海樱忙附和道。
“你们真是的!”初真分别又给了这两人几下,哭笑不得道,“怎么都改行说媒了?真怕我嫁不出去赖着你们啊?先前是贾秀才,这会儿又来夏夜了,有完没完了呢?管好你们自己吧!不跟你们说了,我得跟汉明叔道个谦,叫他担心了!”
“别去了!”海樱一把拉回初真道,“这会儿估摸着正在训我哥呢!”
“刘达怎么了?”
“今儿在外头晃荡了一日,刚刚才被我们从茶馆里逮回来!我爹说他一进城,心都散了,明儿一早就带他回去好好收拾一顿!对了,宝梳,”海樱转头问已经躺上了的宝梳道,“明儿你回去不回去?”
“怎么不回去?”宝梳抱着枕头反问道。
“那你不去跟你家阮曲尘打声招呼吗?”
“什么我们家的?跟戚汝年一样,都是阎王家的!我累死了,”宝梳翻了个身,抱着初真睡的那个枕头道,“我先睡了,你们慢慢玩儿吧!”
“东西还没收拾呢!”初真拍了她屁股一下道,“明儿一早就要走,先收拾了东西再说吧!下午睡了那么久还觉着累?你该不会有了娃了吧?”
“那么一回就有了?”宝梳眯着眼睛嘀咕道,“他阮曲尘又不是神枪手!”
“哈哈哈……”海樱和初真都乐了起来。
宝梳不管她们怎么乐,合眼就睡着了。初真什么时候睡的她也不知道,就听见整夜耳边时不时地有铜铃的声音,闹得她做梦都梦见马脖子上的铃铛了。
天蒙蒙亮时,宝梳就醒了。一翻身,屋内亮着灯烛呢,不用问初真准已经起去灶屋烧水煮早饭了。她打了个哈欠,穿上衣裳,迈着睡软了的腿儿,眯着朦胧的眼睛开门出去了。刚走到院子的一半,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她一边问是谁,一边走过去把门打开了,还没等她抬头问话,敲门的人便问道:“还没醒?”
“阮曲尘?”她懒懒地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这货!一大清早的,来送行啊?
“昨晚没睡好?”曲尘看着她这一脸疲倦的样子问道。
“你这么早来干什么?送行啊?太客气了吧?”宝梳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往院子里走去。
“准备走了吗?”曲尘跟着进来问道。
“是啊,怎么了?”
“昨上午下毒的事还没查清楚,你,初真还有海樱,暂时不能走。”
宝梳伸长的胳膊立刻僵了一下,转头问道:“不是吧?查不清楚我们还不能走了?你们慢慢查呗,横竖不是我们下的毒就行了。”
“这事儿我已经跟老爷说了,老爷说要彻查,那我自然要来问问你们三个了。”
“什么意思啊?”宝梳单手叉腰地问道,“怀疑我们下毒吗?”
“循例要问问,再说了,你那绣班不着急开吧?”
“很着急的,管家大人!”宝梳瞪了曲尘一眼,往后坐在了石桌上抄手道,“问吧!想问什么赶紧问,问完我们好走了!”
“初真和海樱呢?”
“一个还没起来,一个已经像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开始干活儿了,要我把她们叫来吗?”
“吃过早饭,随我去趟庞府。”
“不用吧?还去庞府?真把我们当犯人了?”
“这是老爷的意思,去去又怎么了?会吃了你吗?”
“我要回去弄绣班的事儿啊!在这儿已经耽误了整整三日了,再不回去弄,我怕早茶汛都过了,损失你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