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人间中元,鬼门大开,以通阴阳。
奈何桥往人界十里处,设鬼市,较往日热闹非凡。
鬼市正中央,衣着各异的鬼排着长长的队伍,三五人便聚成一团交谈,聒噪的很。
队伍最前头,摆着一张顶好的槐木桌子,上摆一方青铜鼎,鼎内盛满了香气四溢的汤水,引得排队的鬼魂垂涎三尺。
鼎旁簇着四五小鬼,身着黑色衣样,背后一个硕大的差字代表了他们与其他鬼不同的身份。鬼差正从那鼎里勺出汤来,盛至一个青白鲤鱼碗中。
许是今日鬼多喧闹了些,鬼差的心情也有些不忿,有些粗暴的将碗递到一个鬼手中,动作大了些,碗中的汤前后晃动,在碗沿处来回荡了荡,几次险些洒出,但最终归于平静。
“做事仔细着些,这汤若是撒了,你们灰飞烟灭也赔不起。”鬼差背后传来一道娇媚酥骨的声音。落在鬼差耳中,却让他听出了三分寒意,吓得浑身震颤,立马转身哈着腰赔罪:“是是是,孟婆大人说的是,小的注意,小的一定注意。”
循声望去,一位着灰色衣裳的妙曼女子斜卧在一方美人榻上,银白的发如瀑般披散,纤若无骨的手支着头,露出白皙如月的皓腕,精致美艳的脸上凝着几分冷意,端看时好一幅美人卧榻图。
“这府君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让我来守着这年的鬼市,我瞧着很闲吗?”
娇艳欲滴的红唇里吐出几句不耐烦的话,倒与她温婉的长相十分不符,一旁的小鬼听了也只顾埋头加紧手上的活儿,不敢多言一句,生怕惹恼了这尊煞神。
凡在冥府混的小鬼都知道,冥府一府君为主,其下有三人不能招惹:一为孟婆,断前世;二为判官,定来生;三为黑白无常,制游魂。
这三人除判官外,皆有极高的修行,小鬼不惹,而判官权势极高,由府君庇护。
除此之外,那名为羽儿的花灵,小鬼们也是能不招惹便不招惹,毕竟这花灵道行虽浅,与之前所述三人关系却匪浅。招惹了这几位大人物,灰飞烟灭都可能算是一个痛快的解脱。
这孟婆刚抱怨了一句,队伍便有些躁动起来。孟婆不耐的撇了一眼,却见队伍中忽地窜出一道红色的身影,脸上覆着一个狰狞的面具青面獠牙的,咋一看便能将人的三魂吓掉七魄。
这人影在队伍中横冲直撞的,几步就蹦到孟婆面前,还将头凑近了孟婆的脸,孟婆透着面具的眼睛孔,看面具之下的人咋巴着水润的桃花眼,满脸期待着什么。
心下了然,于是一手缓缓移开横在自己眼前的面具,懒懒地问道:“羽儿你这是做什么?”
听见孟婆波澜不惊的语气,面具后的妙人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甚觉没趣的将面具摘下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灵动的眉眼比起孟婆来还要明亮娇艳三分。
可眼下这美人垮着小嘴一副委屈的模样,装着柔柔弱弱的样子说:“孟婆姐姐,你真没意思。这街上的鬼都被我这面具骇到了,就独你一个,面不改色的,一点儿也不好玩。”脸上尽是孩童被扫兴的样子。
看的孟婆哑然失笑,伸出涂着豆蔻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羽儿光洁的额头:“从化形到如今,都近百年。还是这般孩童心性只知玩乐,修为上半点精进都没有,白瞎了这天生灵体。”
羽儿闻言,随手将面具递给小鬼,坐到孟婆身边有些委屈的说:“我也已经不停的在修行了,可这修行大道又其实我一介小小花灵能够随意参悟的。再者说,我这草木之体,本就修行缓慢,又不是我贪玩所致。”
孟婆无奈的笑了笑:“行行行。就你歪道理多。”
“这哪是歪道理呀。况且我最近在学本事呢。”羽儿漂亮的眼珠转了转,一脸得意的说。孟婆脸上挂着浅笑着问,“何本事啊?”
羽儿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孟婆见状,就知道这小妮子又要卖关子,于是便故意不遂她的意,转头伸手接过鬼差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
淡然的做派让羽儿败下阵来,自己便兴奋的说:“判命!”又掰起手指数了数,“十三人呢!”孟婆脸上有了一丝惊奇,微微摆正了身子:“判官的小子竟连判命之事都让你做了吗?”
羽儿昂了昂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那当然,我跟着判官少说也看了数十年的话本子啊不对写命簿了。几个人的命格,还判不来嘛?不过就是抄着票拟抄嘛。”
孟婆敛了笑容,略微严肃地看着羽儿,嘱咐了几句:“若是那判官小子给你,你就当批个乐,有他盯着倒不会出事。你自个儿可千万不能去碰那些文书。若是出了纰漏,府君那里,你可是要吃不了兜子走的。”
羽儿不乐意孟婆姐姐小瞧自己,可到底孟婆姐姐是为了自己好,便小声应道:“我知道的,孟婆姐姐放心,我做事严谨的很。”
心头又思索了片刻,想着应当不该出错的。判官给她的是十三份吧?是吗?是的吧。不管不管,小孩子心性,注意力一会儿就又被鬼市的热闹事引走了。
“孟婆姐姐,我瞧着今年鬼市似乎比往年要热闹多了。”羽儿支棱着下巴,瞧鬼影幢幢,疑惑的说。微微歪着头,可爱非常。
孟婆闻言也盯了一眼,随口就道:“许是最近人间不太平吧。这做人还不如做鬼畅快。”
不太平?羽儿不是很听得懂,但常常听鬼说,宁苟活一日,也不学英雄早逝,怎的到孟婆姐姐这儿完全相反呢?还想开口再问,却远远听见一人,不,是鬼,在喊羽儿的名字。
羽儿起身看了看,原来是竹叶——她闲来无事养的小鬼,知道这小鬼比她还要冒失,平日里便喜欢一惊一乍,眼下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便又坐回原地,等她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