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铭臣是被一阵振翅声惊醒的。他睁开眼睛,发现晨光已经透过书架照进了暖阁中。他的身下铺着厚厚的羊皮褥子,身上盖着父亲的羊皮袄。他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已经将近十年没跟父亲一起睡过了。
听到振翅声,他赶紧起身走了出去。
一只胡鹰从木格窗中飞进了草木堂,落在了一截横木上。整理书简的东方先生听到响声,头也不抬地进了后堂,从后堂拿出几块鲜肉来喂给了胡鹰。并从胡鹰的腿上解下一小段竹筒来。那只胡鹰吃完了肉,一振翅膀又从木格窗中飞了出去,只在谷中盘旋了几圈就窜上天空不见了踪影。
东方先生一直望着胡鹰消失的方向发着呆,空空的天上只剩下了寂寞的白云孤独地飘着,可他手中的竹筒却还迟迟未曾打开。
“大哥来信了吗?”东方铭臣走到父亲身边也站着看云。
“哦……嗯!”东方先生回过神来“这次胡鹰来的有点晚啊!”
“是吗?是有点晚!您怎么不打开它?”
东方先生举起小竹筒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怕打开……事情就定了!”
“可信中所述,应该早就……您?”
“我愿意心存希望。”东方先生捋了一把已近纯白的胡须,叹了一口气道“臣儿,你说爹是不是真的老了?”
“父亲怎么会老?”
“每个人都会老,父亲也会。人一老就容易多愁善感,儿女情长,瞻前怕后了。”
“父亲,您这是慈父多情,一定是太过想念哥哥了!”
“哈哈哈哈,也许是吧!你这次下山,事情办的如何?有什么收获?”
“全是按照父亲的吩咐去做的,那些孩子都悄悄送回了家,只不过我们去的还是比较晚,两个孩子夭折了,还……还跑了沙刀子跟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你大哥在信中没有提到啊!应该提到啊?”东方先生低头考虑了好久才说“嗯,不可能,难道沙匪之中还有女流?她身手如何?”
“快如鬼魅,三十招之内我落在下风。她使的招数很是诡异,左手使一弯刀,右手使一软丝金鞭,应该不是中原人。”
听东方铭臣如此一说,东方先生又问:“你手背上的刀伤也是被她所伤吗?”
“是的。”
“你的功夫跟剑术虽说不上绝顶高手,但也难逢敌手,难道蛇灵真的参与了?只有一个女人吗?年龄几何?容貌长相?”
“只有一个,看面容应该正值桃李年华,长相不错,尤其一双眼睛明如皓月。”
“你,竟给一个女人用上了皓月这个词语。想来她也定然不凡,可惜,却入了沙帮为匪!”
东方铭臣犹豫了一下,问道:“父亲,您刚才说——蛇灵。什么是蛇灵?”
东方先生并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看了他很久才开口说:“臣儿,你快到加冠之年了吧?”
“劳父亲挂念,孩儿明年受冠礼。”
“受冠礼!一晃你竟然长这么大了。是该长大了!雁儿当年被我派往精绝国当内间,那年他才束发,一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啊!”东方先生说完,眼睛看着窗外,泪眼模糊。
“父亲!父亲?”
“哦!我没事儿,只是想起了你们的娘亲。她若在,你们就不会跟着我如此漂泊……”
“父亲,我跟兄长,很好的!”
“嗯!这次出去,还有什么收获?”
“还有?”东方铭臣笑了,“还有就是,我们从沙匪的行装中搜获了好些的金银珠宝,为咱们购置了好些私盐,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哦,对了!我们还在沙匪的驮架中发现了一种吃食,我们吃了一次,烤熟后特别好吃。但数量不多,就只剩下小半袋了,在金鸿的驮架里,我让他留着拿回来让您看看,看能不能当种子。”
“在谁的驮架里?”
“金鸿的!”
“驮架呢?”
“昨天先让他们各自背回家了。”
“你让那个吃货保管美食?你这不是把鸡交给夜虎子照看吗?”(注:夜虎子,学名黄鼠狼。)
“哎吆!我咋就把这茬给忘了呢?我赶紧去议事厅敲鸣铁,召集大家来议事厅议事。”
“对!要快。”
东方铭臣快步跑出草堂,东方先生在后面又叫住了他喊道:“先别去敲鸣铁了,先去金鸿家。”
“知道了——”
半个时辰之后,东方铭臣手中拿着一根木棍子,赶着金鸿从孔雀河边的沙枣林边走了过来。金鸿手中提着一个瘪瘪的麻布袋子在前面跺着步跑着。
“我不是给你说种子,种子,种子吗?”
“我,我……我没听清!”
“我叫你没听清!我叫你没听清!”东方铭臣拿棍子在金鸿的屁股上抽了一下。
金鸿疼着跳了起来,嘴里喊着:“听清了,听清了少爷!我给忘了,只是忘了!”
“我叫你忘,我叫你忘了!”说着照金鸿的屁股又是两棍子。
金鸿远远地看到东方先生站在草木堂的台阶上朝他们望着,便大声喊着“冤”飞快地向先生跑去。草坡下,好些人听到了金鸿的鬼哭狼嚎,纷纷凑到草木堂前来看热闹。花墨儿和杨拓也从孔雀河对岸飞快地向这边跑来,小六子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
草木堂前,金鸿跪在地上,先生问他:“再有吗?”
金鸿的声气儿很小:“还有六个,熟的!”
“熟的?”先生楞了一下,顿了顿说“熟的在哪儿?”
金鸿没有说话,低下头斜着眼偷看东方铭臣。东方铭臣从人群中走上前来,将一只小竹篮递给东方先生。“全在这儿了,父亲。”
东方先生接过小竹篮,缓缓地说:“这篮子倒编的精致,是若水编的吗?”
人群中走出一个小妇人,二十岁左右,面孔娇丽,生的柔弱,正是金鸿的新媳妇儿——若水。她走上前来,对先生行了一个大礼道:“禀过先生,篮子是弟子所编。”
“嗯!我郊游时总爱带几册书卷,可苦于无物盛之,甚是烦恼。这篮子盛书甚好,你能不能为我也编上一个。”东方先生捋了捋胡子。
“弟子记下了!”若水答完话,静静地退回到了人群中。
金鸿眼角偷瞄着若水,眉目中含着笑意。东方先生从竹篮中拿出一物,用鼻子闻了闻,缓缓地说:“此物应该叫‘芋’,也称‘薯’,我曾看到过一册域外奇书,它里面记载:在遥远的东海之滨,天空之始,住着天外仙。他们所食之物叫做“薯”,茎块如卵石,呈扁圆球形。其树一年生根,一年开花,一年结果。果熟而树死,人采其根食之,百病不侵。”说着,东方先生又拿鼻子闻了闻。
“那这么说,这东西算是神物之类的呢?”人群中有人提问。
“也可以这么说。”东方先生很肯定地说。
“金鸿这小子可踩了狗屎运,尽然将仙果当饭吃。”
金鸿跪在地上,一脸得意。
“听公子说,那是给我们的种子。”
“种子?是种子?那我们不能跟这家伙就这么算了!”话还没说完,说话之人已将一只大脚重重地踏在了金鸿的背上。
金鸿疼地大叫起来,喊着:“天信儿,你踏了我第一脚,我可记住你了。”话还没说完,又一只大脚竟然踩到了他的脸上。金鸿又大喊起来“不许打脸,花墨儿,我跟你没完……花墨儿……哎哎哎……若水,救命啊!小六子,给哥哥搭把手啊……哎哎……别打脸啊……我错了,饶了我吧……”金鸿在腿林脚雨中蹿起身子,向坡下跑去。一个石头飞来,差点打到他的腿上,他站在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跳着脚骂着“杨拓,你老小子尽然也下黑手,你再敢扔石头信不信我揍你!”他刚喊完,山坡上的石头如雨点般打来。金鸿惨叫一声,运起轻功向孔雀河的对岸跑去。
众人收拾完金鸿都来到草堂前面等待先生训话。先生背着身子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吃着什么好东西,根本来不及搭理他们。人们等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喊道:“爷爷偷吃仙果了——”众人一愣神,一哄而上,瞬间将东方先生手中竹篮中的四个“薯”哄抢殆尽。剩下手中的半颗,也突然被刚才喊话的小孩子一把夺去。东方先生看着一帮乱哄哄的弟子跟徒孙,提着篮子“哈哈”大笑起来。
“父亲?”东方铭臣走上前来。
东方先生将竹篮交到他的手中,大声笑着爽朗地说:“今日之乐,并非仙果之乐,而乃人之乐也。哈哈哈……果腹之物,食之觉其味,吞之觉其力,足矣,又何来仙果矣?我等之乐,难道不是仙人之乐乎?”
东方铭臣听完,点着头也笑了起来。
“通知大家明日到祠堂举行大典,我要给你受冠礼。”东方先生突然严肃起来。
“受冠礼,可我今年才十九岁啊?”东方铭臣很是疑惑。
“等不及了,你该长大了!”说完,东方先生背着手上了台阶,进了草木堂再也没有出来。
人们目送着先生进了草堂,都静静地看向东方铭臣。东方铭臣的思绪很乱,看了看众人,高声传话道:“明日祠堂大典,受冠礼。”传完话,人们也都对着草塘行礼离开了。山坡上一下子静了下来,山风送来了远处孔雀河的流水声,那水声纠缠着林中的猿鸟声久久不愿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