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夜晚即将来临。
稍有野外生存经验的人都知道,如果非得露宿在外,那么绝对不能大喇喇地点起灯火。即使是小树枝燃烧产生的热量和光芒,也足够让夜行生物前仆后继。而大部分人没有抵御寒冷的本事,所以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不要露宿在外。
如今,这个无解问题幽灵般现身。它带着令人恐惧的气息,盘旋在一个机甲和三个人头上。
厄运之星没有户籍,也不存在所谓的“合法夫妻”,但人们遇见结成固定关系的伴侣,还是按照历史习惯,称呼其为夫妻。夫妻之间,往往具有同生共死的情谊,还有差不多的想法和选择。
这一对并不例外。
女人停止了踱步,缩在衣服里,不自觉地瑟瑟发抖,“不能再等了,你看,两个月亮都在天边出现,等太阳彻底消失……我们不能死在外面啊!”
等太阳彻底消失,气温将急剧下降,随随便便就能冻死人。他们的帐篷、装备都在卡车上,卡车则被遗弃在那个可怕的小湖边。送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回去寻找。也就是说,面对滴水成冰的低温,他们连最基本的保暖措施都没有。
她的丈夫咽了一口唾沫,又看了看那架机甲。
机甲的手已经松开了,摩多拉龙尸体横卧在地,静静伴随着它。苏霓趴在驾驶室里,脸色惨白,高烧不止,看起来十分虚弱,摸起来像个烧着的炭团。任何一个人看到她,都会认为她身受重伤,不知能不能恢复意识。
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也许她可以活下来,也许就这么死掉。
机甲高度有限,可以轻易爬进去,所以他们已经仔细查看了她的情况,也看到了她身边的几样物品。最开始,他们只感到羡慕,并没有其他想法,惊叹几句“不愧是异能者”,也就算了。但随着时间推移,寒风扑面,他们冻的像风中落叶一样,一些更隐秘的想法便应时而生。
“我们不能死在这里。”女人怀里紧紧抱着黄金雀,试图从它身上汲取热量,眼巴巴地看着男人。
他们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另一个可能——进驾驶舱,三个人挤在一起,说不定可以坚持下去。
三只摩多拉龙,其中还有一只极为罕见的首领,已经算是一小笔财富,别提还有黄金雀。赔城主女儿一只,自己留两只卖掉,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比倾家荡产前的家产还要多。
与它们一比,苏霓那两件普通武器顿失光彩,几乎可拿可不拿了。
男人的声音极其嘶哑,“……我们带不走这只大的。”
事态紧急,苏霓没有时间剥掉摩多拉龙首领的皮,那皮也非普通人可以剥的下来。他们无法驱动机甲,想用重装机车拖走这只五米长的怪物,简直天方夜谭。
“那就只拿放在机甲里面的皮和角,”女人咬牙道,“我看她也带了帐篷和常用工具,只是没用过而已。我们还有点时间,足够拿上东西,找附近的安全地方。”
她越说越兴奋,眼睛里绽放出异乎寻常的光彩。虽说以他们两个人的实力,未必能够平安回归,但总比冒险陪着一个不知生死的异能者,冻死或被野兽袭击而死好。
男人低声说:“你想过没有,她是异能者!还知道我们来自哪个城市!万一她清醒了,发现我们带着她的东西离开,找上门算账,要怎么办?”
苏霓被偷袭在先,还能徒手干掉摩多拉龙首领,战绩十分惊人。纵使他们没能目击现场,也知道自己惹不起这等存在。女人一想这事,打了个寒噤,立即退而求其次,颤声道:“那……那我们,我们就在这里熬着?看她究竟死不死?傻瓜才这么干呢,你要害怕,我们就只拿帐篷,能活多久算多久。”
“我不是害怕。”
男人深深叹了口气,抬起手在喉咙上一拉,“要做就做彻底。”
女人大张着嘴,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死死盯着她的丈夫。她想的是借机窃取财物,他想的却是斩草除根!要知道,苏霓是看在他们要救儿子的份上,才冒险进入并不想进的地下溶洞。若非如此,她驾驶机甲捕猎摩多拉龙,即使遇上首领,也不见得会伤的这么重。
杀人和劫财之间,总还存在区别。女人傻乎乎地重复道:“但是,但是……。”
男人冷冷说:“那是我们一辈子都猎取不到的猎物。你留给她,我们怎么办?别傻了,这是想都想不到的好机会,何况我看她的模样,八成活不了。直接杀了她,还能减少她的痛苦。”
“我们怎么办”五字一出,效果犹如大杀器,让女人犹豫不决的心找到了路标。她没有说话,只无言地点了点头,面带不忍,却意外坚定地跟在他身后,再次爬进了驾驶舱。
令他们大失所望的是,苏霓尚未成为断气的尸体。她面容平静,双眼紧闭,要不是那超高的体温和不正常的脸色,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挤进三个人后,空间顿觉逼仄。男人小心翼翼打量着她,并轻轻摇晃,见她毫无反应,才松了口气。女人犹感不足,伸手狠狠掐了一下,虽然连个印子都没留下,但苏霓也无知无觉。
男人腰间别着一支大口径手枪,此时已握在主人手中。他深深呼吸几次,将枪口对准苏霓左胸口。
“别打心脏,”女人忽然说,“我听说有些异能者具有超强的体质,被人打中心脏也不会死。”
这一次,枪口移到了太阳穴上。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只略一犹豫,便用力扣下。
枪声回荡在驾驶舱中,因空间狭小,显得格外沉闷。子弹瞬间没入太阳穴,但只进去一半,仿佛被卡在了肌肉
里,然后无可奈何地炸开。火药气味迅速弥漫着,沾染着所有人的衣服。他的手离太阳穴太近,竟被这小小的爆炸灼伤。
烟雾缭绕里,苏霓蓦地睁开眼睛,目光竟是一片清明,脸上亦露出冷笑。
男人几乎魂飞魄散,但反应奇快,立即扣动扳机,连续射出三发子弹。
在打第二发之前,他膝盖部位传来沉重一击,当场将腿骨踹断,让他身不由己地跪了下去。只听“砰砰砰”三声脆响,三发子弹没一发打中目标,全打在了机甲内壳上。这一击极其迅猛,等三发子弹全部射偏,他才感觉腿上剧痛,不禁失声惨呼。
惨呼声未绝,手臂上又挨了一下,手枪当即脱手飞出,落在他身旁。
苏霓已跳了起来,左太阳穴还残留着血迹和火药痕迹,姣好的面容平添三分狰狞。但她仿若不觉,厉声道:“你敢!”
她迈出一步,用力踩下,那只想去拿枪的手顿时血肉模糊!
空间如此狭小,伸出手就碰得到别人,连个躲闪的地方都没有。男人惨呼不绝,女人更是被吓的呆如木鸡。苏霓心中狂怒,根本就没想给他们留活路,只一抬腿,又是一腿横扫过去。那男人的脑袋脆弱如一只西瓜,竟被她踢得颅骨碎裂,当场毙命。
她也不理会,转身面对着女人,冷笑着说:“你们打的好主意!”
事实上,她始终没有真正失去意识,只是不能动弹,像个被束缚在原地的灵魂。他们第二次爬进来时,她已经知道事态不妙,怎奈无论怎么挣扎,还是一动都不能动。直到子弹触及她身体,被自动挡住,她感受到足以致命的危险,才于刹那间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否则,她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死人。
“我救了你们的儿子啊!”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面如土色的女人,心中充满了庆幸,但更多的是愤怒。哪怕是卷走机甲里的猎物,她也会认为情有可原。毕竟这个星球就是这样,连文明社会都很少见,遑论道德准则。趋利避害本是人类天性,何必用太高的标准要求他人。
然而,他们拿走猎物还嫌不够,还要杀她,杀掉当天才帮了他们大忙的恩人。
女人连逃走都忘记了,从木偶状态恢复过来,又变成哆嗦状态,像是随时要栽倒的样子。苏霓怒气未息,冷笑着抓上她肩膀,用单手把她扔了出去,自己也跟着跳下。
她现在的表情、气势、行为,都像个冰冷无情的死神。她扔人的力道不算大,但女人落地之时,仍然扭伤了脚腕,紧紧裹在身上的衣服也散开了。她不顾疼痛,不顾停放在一旁的机车,不顾辨认方向,无意识地哭号了几声,一瘸一拐地逃向远方。
她已被吓破了胆,不敢回头,茫然无措地竭力奔跑着。
圆盘般的太阳有气无力地坠向地平线,离黑夜又近了一步。一个没有武器的普通女人,在夜里独行荒野,等同于大喊着“来吃我吧”的自助餐。
苏霓冷冷盯着那越来越小的背影,毫无去追的打算。等那背影跑的看不见了,她才一脸从容地有了动作,去把散落在地上的黄金雀收集起来。
它们显然不适应野外环境,已被冻的萎靡不振,白瞎了一身丰厚的羽毛。